方子笙的方向感一向不好。林中窸窣作响,不知名的鸟兽扑棱棱飞过,地上虫鸣此起彼伏。
大冬日,方子笙擦去额上汗珠。这蛇毒虽然不厉害,却也让她慢下步伐。若再找不到出路,她只有死路一条。
方子笙兜兜转转,勉力支撑。
“谁……是你?主子,是方才那位姑娘!”暮霭中,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通体黑衣黑袍,古铜色的脸很慈祥,就像是坊间随处可见的中年大汉。
方子笙心喜,正待开口。
米白豹纹镶边翻毛斗篷的主人,看过来。深邃的眼,波光潋滟。微启的唇,薄如刀削。他嗓音清冷,神情却十分温和:“还在山上?”
方子笙稍愣,难得羞窘:“我不认得路。我是黎阳孟府的丫鬟。方才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黎阳——孟府——”他念道,似乎很有兴趣,朝方子笙身上看来。
虽是丫鬟,却身着上好的袄裙。看来这孟家绝对是他认识的那个孟家,否则一介丫鬟也穿不上这种袄裙。
“千山,她中了蛇毒,将我的药分她一粒!”他微微一笑,优美的唇形上翘。整个人于这荒野中竟似发出光来。
方子笙抬手拭汗,掩去眸中惊艳。
看那千山将许家兄弟一招致命,方才明明已发现她被蛇咬,却无心救人。如今一听她出自孟府,便慷慨解囊,他是谁,与孟家有何关系?
千山捂住荷包,为难:“主子,你的药千金难买,给她……浪费了吧?主子三思——”
方子笙愕然。
千山此人面容慈祥,不料却如此悭吝。但她却不能死,她有太多的疑问未曾解开。如今身体刚有起色,岂能功亏一篑?
方子笙正待低头请求。
却见他亲自要过千山的荷包,取出一粒金黄色蜜丸,如指甲盖大小,递向方子笙:“我乃楚忆,与孟家有旧,此药与你!”
方子笙道谢,那厢千山垂头丧气。
楚忆转身,伸手摸向面前一座石碑。半人多高,二尺宽。碑体坑洼,上面空无一字。他抚摸的动作,很缓很温柔。他的眼神,也很温柔,却更多情。
方子笙正待退后,却见楚忆一把捉住她的手,眼角眉梢生出笑意:“手真凉!”言罢,斗篷一扬,将方子笙裹入其中。
方子笙惊愣之下,伏向楚忆胸口。只听他胸膛里,心跳平缓,周身散发着淡淡寒气。
搞什么?他的身体分明比她还凉。挨他这么近,方子笙甚至冷的打了个寒颤。
千山下巴都要掉了。揉揉眼睛,跑过来:“主子,你身体不好,我带这姑娘下山吧!”
楚忆却捉起方子笙的手,放在眼前,看的很认真:“这是一双习武的手,用来拿镰刀,可惜了!走吧,我送你下山!”
不由分说,楚忆横抱起方子笙,就往下走,千山忙不迭跟上,却不再多说,小心觑着楚忆的脸。
方子笙越想越觉得诡异,开口试探,说要自己走,皆被无视。最后,只得假装这是一顶轿子,可这轿子也太过温柔。
抱她的动作,说话的神情,都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在这样的温柔中,方子笙暂时忘却冯云死后,她该如何向苏昔悦交代这件事,沉沉睡去。
“主子,我来抱吧!”千山觉得自己要哭了。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小丫头,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主子亲自抱她?
“她是孟家的人,孟锦泽的孟家!”
“不过是一个丫鬟,主子!”
“丫鬟会有这样一双手,没有劳作之痕,只有习武留下的茧子?”
“可那也用不着主子亲自抱着她。主子身份尊贵,她就算不是丫鬟,也不必这般……”
“听说,莹姐死时,也是孟锦泽不顾病体,亲自将她抱回孟府的。只当,我还他的人情!”
千山叹气,不再多说。
远处永宁寺灯火几点,山脚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通体深蓝长袍的万水正坐在车辕上等待。
月明星稀,马车辘辘,楚忆就着侧窗的月光,盯着沉睡的方子笙。
莹姐,是舅舅的私生女,她的娘亲乃是孟锦泽家养的舞娘。舅舅满门身死,连远离京都身在黎阳的莹姐,也被宫中派人一箭射杀。
他好狠,就连一个不足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也是,自己身为他的嫡子,他尚可下手,更逞论一个外人?
楚忆伸手,将方子笙伸出棉被的手,重新放回去。
这个丫头,挺有意思。身中蛇毒,不想着立刻下山解毒,居然有时间亲自挖坑埋人。这手上新磨的几个血泡,也不知疼不疼?
楚忆轻轻一捏,睡梦中的方子笙眉头一蹙,低低呼痛:“疼……”
“醒了?”千山将头伸进来,见自家主子正捏着小姑娘的纤纤玉手,红了老脸,将车帘放好,咳嗽两声掩饰心虚。
拉车的马儿一向稳妥,根本不必万水扬鞭喝骂。他素性拎了好酒递给千山:“这天,喝一口,驱驱寒!”
千山无心饮酒,嘴里碎碎念:“今日京都形势越发激烈,听说为了立太子,朝堂上都快吵成菜市了……啧啧——”
“他就算真成了菜市口,也跟咱们无关!”万水长饮一口,砸吧着嘴,偏头瞅着挂在车顶两旁的灯笼,“这灯笼旧了,等到了客舍,记得去买上两个新的。”
“那几个跟踪的人呢?解决了?”千山瞪着远处漆黑的夜,觉得困倦,“这一次是谁派出的人马,皇后还是左相?”
“我将他们一把火烧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