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我身在神门,与你讲这些前尘往事,你听得也厌烦了吧?”
月光不知何时落到了阳非秋脸上,柔和的月光让阳非秋花白的须发更显憔悴,这个平日里在神门门众面前意气风发,恍若三十余岁中年男子的神门门主,此刻眼角竟然出现了令胡云难以置信的湿痕。>
阳非秋瞧着暗处的胡云,甚至都不需要动动脑筋,却也能知晓胡云此刻究竟是一种什么想法。
“看来,对于隐门,你还是没有信心挑起担子……”
阴影动了动,阳非秋知道胡云这是在摇头,嘴角便不由得露出一声轻笑。
“门主也知道,孩儿有些……执拗。”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将事情完完全全告诉你,当年我的确逃走了,当年我才二十岁,还不想与一个通敌叛国的江湖门派陪葬,所以我背弃了师门,又背弃了一手将我抚养长大,传授我这一身武功的恩师……只不过时常想起来当初发生的一切,有时候我也会想,这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江湖大义,而是因为我胆子小……”
“不,”胡云斩钉截铁,露出了并非晚辈所能持有的强硬立场,在阳非秋面前选择了辩驳:“整个江湖中,每一个人都是胆小的,有人畏惧生死,有人畏惧荣辱,有人则畏惧声名……倘若江湖人果真无惧无畏,那么他们就都得道成仙了,哪里还会在这名利场中厮混?哪里还会杀人放火,用尽卑鄙的手段与敌人争斗?有了得,便畏惧失……这是人间常理——”
“哈哈——”
阳非秋朗声大笑起来,胡云自然不会以为自己这一席话语能够解开阳非秋心结,阳非秋接下来的话也恰恰印证了胡云这个猜想:“你不错,不错,我半生纵横江湖,眼光果然不错。”
“孩儿只不过是从门主身上学得一些皮毛而已……”
这句话绝不是恭维,至少阳非秋与胡云都不会将这句话视为恭维,阳非秋笑罢后,两手便按在盘坐着的双膝上,模样也多了些许威严。
“接下来的事,我想你也大抵了解了,但为何我会结识陆兄弟,又为何要投奔他们,只怕你还有些许疑惑吧?”
胡云点点头,他在阳非秋面前,根本不需要施展江湖上那些伎俩,及不需要将情感放大,也不需要将情感隐藏,当然,他自认也做不到这一点。因此,他只唯一的选择便是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自己摆在阳非秋面前。
“还记得当初你求我的事么?”
又是十二年前,胡云自然不会忘却,当即便道:“杀父之仇,不得不报,功成之后,便卖阁下一条命。”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一个衣衫褴褛,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是乞丐的家伙,拿竹片架在脖子上呢。”十二年前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果真能够令人感慨万千。
胡云面颊却也微微一红,唯有这种羞涩,与二十年前一般显露在这张历经风霜,如今已隐隐有几分豪气的面容上,虽然显得突兀,却也不会令人厌恶。
“孩儿没有想到,当年门主居然会一口答应……”
“复仇之后,痛快么?”
等了十一年的问题,突然刺入胡云心头,疼得胡云仿佛又一次触碰到了心口上那块自己绝不愿揭开的伤疤。
“痛快……”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后,胡云感觉自己浑身都虚脱了,就像武功尽废一样,胡云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
“满门皆死,即便是七八岁孩童,也没有幸免于难,你果真觉得痛快?”
“自然,杀父之仇得报,这如何叫人能不痛快?”
“但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但我还是得说痛快。”
“复仇很痛快,悔恨却不痛快吧……”阳非秋模样比胡云如今的苍白面容更为精彩,三分惆怅,三分愤怒,三分平常,还有一分被月光隐着,胡云怎么也瞧不见的情感。
“大宋治下,虽不是四海升平,边关稳定,但我大宋子民,却大多没有颠沛流离的,还能吃着粮,骂着官的娘……此时虽不是太平盛世,但只要战事一熄,只怕便没有比现在更太平的盛世了。”
“门主不愿复仇,原来是心系百姓么?”胡云心中暗道,心中满是疑惑,却又不敢向阳非秋求证,只得将话堵在心中。
“而且神门不复存在,如今江湖乱作一团,整个江湖哪里有与朝廷叫板的实力?当年赵匡胤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敢与对隐门下手……”
说到此处,阳非秋却不再继续言语,他叹了一口气,又兀自苦笑一声。
这一声笑听在胡云耳中,却也是凄苦非常,当一个人认识到这座直通云霄的山峰自己此生永远不可能翻越时,他便只能用许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胡云也是在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敬畏着的人,原来实际上是这般模样。
就像高高悬在天上的那面旗帜落了地,被人发现原来也不过是用布做的,所用的丝线也不是金丝,而是与金丝颜色相近的黄铜丝,那字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实质上却并东倒西歪,煞是难看……
但这面旗帜下的荣誉,却丝毫没有减损,反倒因为这面旗而闪闪发光。
与陆沧海的相遇,相知,结怨,化解……阳非秋讲得一如方才的云淡风轻,胡云却是再也没有打断,即使陷入长久的沉默,胡云也没有再问一个问题,阳非秋也只管继续说,将神门一步步蚕食江北各大门派,一步步笼络各方豪杰,最终一统江北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