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整个学馆里的学生书品谁最高,毋庸置疑是写得一手好字的祝英台。
祝英台的笔意华美,带着一丝随性和浪漫,是时。
但书法这东西,有时候更看重的是格局。
一个人的性格很多时候能从字迹里看出来,所谓“见字如见人”,并不是一句虚话。
学馆里一直觉得褚向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用的是一笔横平竖直的隶书。隶书由篆书简化发展而来,属于一种公文文字,沉稳有余,却不为士人推崇,褚向的隶书虽好,却很少得到别人的赞赏。
这时候,用隶书的大多是刀笔吏。
但如今这一笔行书,却已经让贺革有了惊艳之感。
行书之美,在于千变万化,妙理无穷,一个性格古板懦弱之人,是不可能写得好一笔行书的,如今褚向的文字,正因为写就匆忙,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着每一笔画的平直与匀净,而是偃仰起伏,轻重缓急,极尽变化之能事。
若不是署了名,他又亲自监考,谁能想得到这是褚向的字?
直到这个时候,贺革才想了起来,褚家本来便以善书而著称,家中无论老幼妇孺,还未提箸,便先提笔。
褚向擅几种类型的书法,一点也不奇怪。
再望去,这一篇《论战》文字犀利,气质刚毅,配上这变化多端又苍劲有力的行书,让人一望,便觉得有一股森森的求战之意迎面而来。
“……胡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
“……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
他是不是小瞧了自己的这位弟子?
若是他印象里的褚向,这一篇“论战”应该写的是如何“止战”,而不是“求战”。
如何使天下“停止纷争”才更适合这个“老实人”的性格。
更何况谢举是朝中的主和派,今日谢举是主考官,写这么一篇东西,是很难取巧的。
“馆主?”
一旁的学官见贺革捧着一张文卷不动,善意地提醒了下。
贺革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卷子递与谢举。
策论虽写的精彩,文字也颇为漂亮,但贺革却对这篇策论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从马文才,到莫名起了变化的褚向,都让这位馆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学生关心太过不够,竟没有发现他们的思想里还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卷子刚被递上,谢举就眼前一亮。
马文才那篇策论格局开阔立意高深,无奈他的字却并不出彩,但也正因为字不出彩,更让人将所有的心神放在了他的文章上。
褚向的策卷,还未见其文先望其字,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谢举首先看的就不是文,而是他的字。
他并不似贺革,平日里经常和褚向接触,在看到署名后之只有一种“难怪如此”的了然,再加上褚向曾向他提出那般犀利的问题,看到这篇“论战”,也只是觉得小伙子偏激了点。
“你的弟子们,已经有了心怀天下的格局。”
谢举虽是主和派,但不代表他就怯战。
主和,是为了符合世家大族的政治需求,是希望减少损失、让国家稳定太平,如果他真的是个懦弱怯战之辈,也就不会往竹筒里丢“战”这个主题了。
褚向若是真的以“止戈”为论点,谢举反倒会对他很失望。
“观点虽有点激进,但也不失为一篇好文。”
谢举捧着褚向的卷子,满怀笑意地将他放在左手边的甲类里。
“这一篇,我也不欲批示,留待陛下品鉴吧。”
刹那间,堂下哗然。
马文才的文让谢举有了如此高的评价已经惊人,居然又出了一篇连谢举都不能做批示的?
是谁?
甲科学子互相都十分熟悉,所有人的眼光在众人之中搜索着,然而看到的却都是一片或迷茫或羡慕的眼神,并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天子门生”的名额已经有三个被决定了,剩下只有两个。
除了因墨点被分辨出的马文才以外,其他人都不敢放松心神,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几个主考官阅卷。
接下来的文卷都再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之感,傅歧更是倒霉,他那么大咧咧的一个人,抽到的题目居然是“忍”。
是以虽然他已经超水平发挥了,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文中的别扭感,就像是自己和自己打架,稍不留意,就露出几分矛盾之意,倒是让人看得是啼笑皆非。
谢举本想关照下傅异的这位弟弟,可无奈傅歧的策论是写着写着就跑题了,写着写着就别扭了,让人连放水都放不了。
徐之敬抽到的题目是“仁”,和马文才一样,这属于很大的一个论题,也是《五经》中最重要的一个学术观点。
徐之敬用自己曾为医者的角度入手,谈了苍天对厚土之仁,五气对身体之仁,医者对求医者之仁,以及如何用治疗病灶的方式来对待国家之仁。
徐之敬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一篇策论立意新颖,又带着一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之气,再想到徐家一家因“仁”导致的结局,不由得让人唏嘘。
谢举来之前本就得到了“叮嘱”,要让徐家不至于除士,所以在看完徐之敬的策论后,提笔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