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天机楼显得更加安静,死水一般的安静,像磨利的刀尖,扎得人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
远处的街市传来更夫的打更声,那微弱如丝的声音落在天机楼,竟显得那般难能可贵。
已经四更天了,一缕残月斜斜的映在窗纱上,像一幅饱经沧桑的画轴。
一个人影孤单的落在花园的小亭中,亭边一树白梨花开得正繁茂,一眼望去,那洁白之色落在黑夜里,竟比那月色还要美。
南宫昭一身蓝衣未褪,他在亭中已经呆坐了一整晚。
空气里弥漫着酒气,桌上隐约放置着几只空了的酒坛,他已经喝了整整一晚,却依旧无法醉去。他开始怀念了,怀念前日在无茗阁与人大醉一场的感觉。
那时,他真的可以忘记一切。
四月天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在他半醉半醒中,隐约中,他听见有人路过花园小径的声音,脚步虽然极轻,可落在这极为安静的夜里,他听的极为真切。
他循声探去,只见那人步履极快,像一抹幽灵般,直往前方行去。
人影在一座尘封老旧的小楼前驻足,眼看就到门口了,可那人却不推门进去,只是默默注视着小楼,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融入风中,消散无形。
“昭儿,这么晚了不休息,跑到这花园作甚?”那人似乎发觉到身后的异样,气定神闲的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中年男子一袭黑袍,脸色苍白,略显文弱和清瘦。
而那双眼睛,却不同于文弱的样貌,双眸深而阴郁,锐气十足,透着一股精明强悍的气势。
“你怎知道是我……”南宫昭见自己露了型,悻悻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显得有些不自在。
即使他喝得半醉,可思绪依旧清醒的很。
中年男子摇摇头,似有些无奈的向南宫昭走了过来。道:“这天机楼里只有你不会武功,我岂会听不出来,况且除了你之外,谁身上会有这么大的酒气.....”
“昭儿拜见副楼主。”他见男子朝他走来,不自觉拱手作揖,那是他早已经习以为常的礼数。
“又不是在你祖母面前,哪来那么多礼数,你还是可以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叫我江叔叔多好。”
中年男子见南宫昭对他如此,只是笑说着摇头,脸上的精明锐气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和善慈祥之意来。
“江叔叔。”他很听话般的改了口,那凝聚在脸上的冷漠神情,这时候也终于卸下了一分。
在这冷如冰窖额天机楼里,除了楼主萧令红之外,剩下的,尽是又聋又哑的奴仆。
他从小到大唯一能讲上话的人,便只有这个叫江小非的男人,他是天机楼的副楼主,也是萧令红最信任的属下。
“恩,快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
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从男子的眼神里能看出,他是真的关心这个每天只知道醉酒的孩子。
“知道了,那昭儿就先告辞了。”南宫昭无声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乖顺的请辞,抽身离去。
江小非负手立于风中,看着南宫昭的身影渐渐没入月色中,眼眸中升起了无边的冷漠。
他转过身去,再次望向了那座老旧的小楼,一股恨意毫无收敛的曝露在眸子里,那般深沉与绝望。
“阿冉,他和你长得真像,每次看见他,我都以为又看见你了.....可是,他根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存在一天,我就忘不掉那个人,曾经在你身上犯下的罪过。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而且,那一天就快来了......”
南宫昭回到楼中,亮起的烛光摇曳在低沉的夜色中,那抹人影被灯火照耀着,却显得更加的孤寂了。
他就像是个不祥的人,从小被哑仆带大,不知道亲情为何物。母亲生下他之后愤然自杀,了结不堪的一生。
而他的父亲在那之后,被神秘杀手剥皮拆骨,死无全尸。
这些都是他那个名义上的祖母告诉他的,那个自小都没看过他一眼的祖母,成人礼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告诉他,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的。
从小时候起,只有那个叫江小非的人会偶尔来看他,会带来最好吃的小糖人给他,会背着他偷偷溜出天机楼,顺便给他讲那些,江湖上流传的英雄故事。
或许,他只是在江小非身上,找到了父亲的影子。
可他很清楚,江小非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父亲。
因为他真正的父亲,名叫南宫正乙,是伤害了江小非心上人的凶手。
江小非的心上人很美,在那间老旧的小楼里,藏着一副那个女人的画像,他曾经偷跑进去看见过。
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秦冉。而这个叫秦冉的女人,是他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