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我说,你活回来,告诉我这是个拙劣的玩笑,我就原谅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陆漾含着柔和的笑意看着他。
“不会,是的,你不会……你虽然在我面前从不反抗,但我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把我当回事儿……我的话,你有哪次是当真的?”陆济想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冷脸,但肌肉不听使唤,他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绝望。
陆漾躺在他怀里,慢慢地张开嘴巴,挣扎着做了两个口型。
大哥。
“都说了不许叫我大哥!”
——大哥。
陆济哈的一声笑出来,眼泪和着话语喷涌而出:
“啊,好啊——还记得我是你大哥啊?你不是求我原谅你吗?那就付出行动做给我看啊!站起来!说话!求我!别他娘给我装死!你这混账东西,把爹娘都从我身边夺走了,现在还要夺走我最后的亲人,你以为我会一直忍着你?最后警告你一次,我这辈子只有那么一个弟弟,你要是把他弄死了,我——我就——”
陆漾微微摇头。他最后的笑容有些苦涩,但比他平日恬静的笑显得更加真实——那是死亡之前最后的真实。
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
陆济咬住了最后那句话,就像咬住了某个快要离散崩溃的灵魂,死不放弃,死不认输。他紧紧扣着陆漾的脉搏,直到那微弱的搏动转为漫长的寂静,他还是牢牢握着,不肯松手。
(终)
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一年复一年。
鲜血染就了复仇之路,复父母惨死之仇,复身世离奇之仇,复兄弟相隔之仇。谁曾逼得陆家分崩离析,谁便要被陆家的长子逼得跳入冥河,从凡世红尘到修者世界,从御前马夫到龙塔帝皇,心中有罪之人,没一个逃得开去。
绝不原谅。他一直这么说。
人们曾不知他是谁,他便用没有剑尖的剑指向敌人,轻轻道:
失职者。
后来重伤的魔主专门出关去与他见了一面,他自此便换了称呼,自哂曰:
监护人。
匹夫之怒,向来不知缘故。问三尺青锋,轻风笑人情糊涂。
这一天,陆家的衣冠冢前头,陆济又换了一把新剑。
“……谢谢。”
“又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吗?”
“当然。”
“好吧好吧……大哥,消消气,原谅我呗?”
他回身,敲断剑尖,把随便丢在地上,然后冷然而笑:
“做梦。”
“你不自称是我的监护人了吗?”
“胡扯。”
“呃,别的不论,我都求你二十年了啊。”
“没用。”
“喂!你究竟要恨我到什么时候?”
“……地老天荒吧。”
“这种话能随便说么?很伤人的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兄长,大哥,你真的很失职啊!”
“……找死?”
“哼……不敢!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当年说有些话要告诉我——”
“忘了。”
“那,你都——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陆家,我为什么——”
“谁管你。”陆济发出不耐烦的冷笑,“你是什么?你不就是我那不中用但勉强还算可爱的弟弟么?我陆济的弟弟不出现在陆家,你还想出现在谁家?”
“啊……说得有理……对了,都道兄弟没有隔夜仇……”
“放弃吧。”陆济停下笑声,面孔一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灭族之恨誓不两立,你给我继续跪着——龙月?你来得正好,看着这混账,他敢起来你就打断他的腿!敢徇私情的话,等我回来两人一起打!”
“呃,大哥,您哪儿去?”
陆济踱了两步,慢悠悠地又笑起来:“去幽冥揍几个贼心不死还想设局欺负你的兔崽子,顺便看看爹娘,告诉他们——瞧,还是我这当老大的更厉害。”
“说实话,一对一认真打,你在我手下撑不过一息……才怪!才怪!我说着玩儿的!大哥您赶紧放下剑!小心伤了自个儿!”
陆济咬牙切齿,很久之后,他才斜觑着那跪着赔笑的大名鼎鼎清安魔君,一字一顿、真心实意地说:
“你这厮,真是令人讨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