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在一起的欢饮总有与人类在一起时无法得到的快乐。人类聚在一起的酒桌上,若是三五挚友还好,如果是那些不熟悉的人之间的应酬,必须要强作欢颜,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实际上是很不快乐的。不幸的是,人类的饮宴,却偏偏是以那种情况居多。
可是与妖在一起不一样,他们的心里没有人类那么多的弯弯绕,所有的言语交流都是出自本心,不想说话的时候,也完全可以不说,而不会有谁在内心深处对你生出隔阂甚至记恨。而且,这些妖们的歌舞技艺,杂耍技艺,可常常会出人意料呢!
酒至半酣,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融洽。粗糙陶杯中的酒液口味绵软而醇厚,显然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发酵。
也只有妖酿的酒,才能有耐心经历这么多的时光而不会觉得浪费吧?
想到当年父亲居然会手把手地教会一群妖酿酒,那样的情景画面总让我觉得有趣极了。
“其实,我一直在说,我根本就不是陆巡,你们怎么就都不相信呢?”我跟他们碰了碰酒杯,一边说。
“不是陆巡?难道世界上还会有两个人,他们身上的味道完全一样吗?”
“味道?……或许因为,我们是父子吧……”
“父子?你的意思是,你是陆巡的儿子吗?……不对呀……”有个看上去阅历丰富的妖说道,“人类我见过不少,即使是父子,他们的味道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不要再开玩笑了,你骗不了我们的!”
“我……”
“唔,等一等!”正当我感觉这事百口莫辩的时候,有一个化成了相当沉稳的中年人形态的妖忽然凑过来又打量了我一番,“说起来,人类的话,好像很快就会变得衰老吧?这好像是人类世界的规则,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打破这个规则。”
“这倒是。”我救下的那个蝉妖说,“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来着,因为我被困在那个破地方,算算怎么也有个二三十年了,可是陆巡几乎没有变样呢!不过后来我又想了想,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求救的对象,可就是陆巡呢。如果他不是陆巡,怎么会来救我呢?”
“我真的不是陆巡,我叫陆世宁,是陆巡的儿子。”我正色说,“不过,听到你的呼救的人,也确实是我,在一个梦里面……但我确实不是陆巡,他与你们之间的记忆,我的头脑里一点都没有。其实我,我也很想知道……”
说到后来,我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我发现,原来这才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想知道,关于那个和他们在一起的,我所完全不认识的……父亲的事。
“真的不是陆巡吗……”
随着一阵子的沉默,围坐在一起的妖们次第放下手中的酒杯,气氛忽然陷入了淡淡的伤感。
“如果我呼唤陆巡,却是你来了,那么就是说……”作为一个心直口快的妖,蝉妖疏桐竟还是没能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
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父亲已经……在不久前过世了。”
又是不短时间的沉默,最后,终于有人开口说:“果然还是这样,人类的生命,可真是短暂啊……”
在场的妖们看起来都很难过。一个捉妖师,在他身死之后居然收获了这么多妖的思念和缅怀,无论别人是怎么看的,我感觉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特别的成就。
唏嘘了一阵子,大家就又重新开始饮酒聊天。不过这一回,酒的绵厚中就多了几分苦涩的滋味,我们的谈话中也多了不少怀旧的味道。
妖们纷纷问询我关于父亲的事,但是作为捉妖师的父亲我完全不了解,只能给他们讲了讲父亲平时与正常人一样的日常生活。所以,话题不知不觉地向着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变成了他们给我讲述的与父亲相遇时的事情。
我听到了许多故事的片段,心情不由得越来越激动,父亲另一面的形象,也在心中渐渐地饱满起来。
不过,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蝉妖疏桐给我讲的那一段。
我才明白,疏桐之所以会化为瘦弱的人类少年的模样并保持至今,就是因为他和我父亲初次相遇的时候,父亲才只有十五六岁,比我现在的年龄还要小。
那时候,疏桐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懵懵懂懂的修行,才刚刚晋阶为妖,懂得了攫取其他生灵的精魂可以提升自己修为的道理。但是,他只是一只刚化形为妖的最低等的存在,所以,最安全的猎食对象就只能圈定为普通生灵和人类。
普通生灵,那些没有思想的动植物,所能提供的精魂的量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是整天吸食,对于修行也没有太大的助益。而比人类更高阶一些的怪,由于属性各异,很难判断其特殊性,所以猎取起来还是存在着很大危险的。
唯一不危险的就是人类。
人类并不弱小,他们最强大的武器就是他们的头脑。他们借助强大的头脑,创造了机械来取代他们瘦弱无力的四肢,把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地改变了模样。他们创造了强大的武器,这些武器甚至有能力在倾刻之间把一切生物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彻底摧毁——空气,土壤,水源——这个种族现在已经拥有了亵渎天道的力量。
不过可笑的是,人类用尽了聪明才智创造出来的武器,其最终目的却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他们既强大又弱小,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认识到妖和魔神这样的非人类的存在。而看不见的敌人,是根本无法应对的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