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致,忽然由一片樱桃园的翠绿嫣红,变成了茫茫的黄。一望无际的黄色土地,纵横交错地裂出一条一条的大口子,像是一张张干渴到冒烟的巨嘴。
由于干旱和缺乏水分,土地上几乎无法生长绿色的植物。那些根部深入大地,努力攫取水源的巨树,也都已经没有了叶子,甚至没有了树皮——它们的树皮和叶子已经被饥饿的人们吃掉了。
但是鼓乐之声却在热热闹闹地奏响着,穿着五彩服装的人们手擎纸人纸马,以及各种祭祀物品,蹦跳着,吟唱着,对着天祈求着什么。
我能感受得到那种绝望的气氛——绝望的人们,现在正在求雨。
“啧啧啧……”
我又听到了丽卿的声音。之前在梦里听到的她的声音,都是少女般的清脆,而此刻,她的声音却多了一丝妩媚和喑哑,有了几分今天无聊斋女老板的诱惑气息。
“今天是小满哦,旱成这样,岁末会饿死好多人的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只是一句客观的评价而已,不带有任何的个人情绪。
丽卿穿着浅绿色的裙子,长发梳成我只在壁画里才见过的精致式样,发丝间却插着一支朴素的荆枝簪子。
“有些苦难,只能自己承受。承受过,才会去思考,才能改变。”立在她前面,宛若玉树般的美男子淡然开口道。
“思考?改变?他们只会喟叹老天不开眼吧!”丽卿嗤笑道,“喂,你倒是管不管嘛!小满不满,干断田坎,小满不下,犁耙高挂!你会这样看着他们饿死?”
男子蹲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抚摸土地上的裂痕,雪白的衣裾随着他的动作全部垂落到地面,却没有一丝尘埃能够沾染得上他的白衣。
住了片刻,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身形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就在此刻,一道电光撕裂了天空,云朵开始聚集,遮蔽了太阳。
祈雨的人们发出了一阵一阵高亢的欢呼,匍匐在地上,俯首叩拜。
天上雷电一道接着一道,织成一张致密的网。当云层布满了天空,而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豆大的雨点也开始从天空坠落,汇成一幅宛若珍珠制成的巨大门帘,悬挂于天地之间。
下雨了!
连我,都似乎感觉到了燥热的空气因为获得了水分而忽然产生的清新,似乎嗅到了尘埃被雨水击打得飞扬起来的味道。人们都凝滞于地面,然后,忽然爆发出几近疯狂的欢呼。
雨很大,瓢泼桶倒似地填满了沟壑。干裂的地表贪婪地吮吸着雨露,树木在水幕中仿佛发出因快乐而产生的叹息声,河畔的水车颤动了几下,重新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丽卿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巨大的莲叶,那莲叶是碧绿的,与她浅绿色的衣衫浑然一体。她擎着莲叶,像擎着一把漂亮的伞。雨水下得猛烈,那小伞给打得颤悠悠的,可是水滴却无论如何都沾不到她的身上。
她仰着头,望着天空密集的闪电网,脸上一直挂着一种明媚且骄傲的笑容。
忽然,她的笑容一变,眼瞳中出现了狡黠的光芒。
丽卿伸出一只葱白般的玉手,在空气里轻轻一划,一阵强烈的风划过,不偏不倚吹开了正上方的一片云彩。
云层散开了一瞬间,一条巨大的白龙的身躯赫然显露在天空。
虽然距离遥远,可白龙的身姿仍然极其震撼。他看上去是英武的,伟岸的,与俗世画卷中的形态相似,而任何画卷,包括无聊斋中的神来之笔,都根本无法描摹他身上的光辉和气度。在看到白龙的瞬间,土地上的所有人类都遭到震慑,忽然之间鸦雀无声,腿脚酸软,匍匐于地,叩首膜拜。
一道电光闪过,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云层重又合住,白龙的身影在云雾中消失了。
便只是这惊鸿一瞥,对于任何看到了的人来说,都将成为终生难忘的记忆。我感觉自己也呆呆地站在雨中,身体却并未被雨打湿。我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心中慨叹着——原来,这就是白龙啊!
如此的骄傲,如此的威武,如此的高高在上。我曾疑惑无聊斋的墙壁上为什么会描绘着那巨幅的白龙肖像,也曾奇怪为什么白龙两个字在丽卿面前为什么提都不可以提,还曾猜测到底是谁无声无息地失踪了三千年使得丽卿伤怀莫名,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没有疑虑了。
我看到丽卿擎着莲叶,仰头望天,宛若天真少女的动人神情,便明白了,那一位,是天上的神,也是丽卿心里的神。
这一刻,虽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心里还是感受到一种淡淡的酸楚,让我呼吸不畅,窒息得难受。但同时,我也清楚地理解自己与丽卿之间存在着怎样一条巨大的鸿沟,它将我们隔离在可能性的两岸,使表露心迹都成为一种不现实的东西。
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成为一个默默的守护者,所以这些并不重要。我甚至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一些唯美。
“水车神在上,请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年景丰盈!”
我听到那些村民在大声地祷告着,用瓢舀起地上的雨水,扬起来,又泼回沟渠。
水车神?
我看着沟渠间吱呀作响的水车,忽然明悟了一个道理,不由得哑然失笑。小满祭三车神,是乡间一直传承至今的习俗。三车,指的是水车、丝车和油车,因为小满时节通常赶上雨季、缫丝季和榨油季,所以才会祭这三车的车神。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