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安平坊敲过闭坊的更鼓,坊正瞧着上夜的差役将坊门闭阖下钥,才安心归去。
坊内的顾宅,因家主出了事,更是显得寂寥沉静。部曲们居住的外院还有灯火响动,风灵的内院则无半点火星子,原还有阿幺睡在内院,风灵不在,内院便只剩了她一人,她不免骇怕,抱了铺盖被褥去外院厢房与她阿母同睡。
坊门既闭,佛奴将内院的屋门、院门一一检视了一遍,亲手落了锁。
时至三更,整个安平坊已沉入一片黑暗,惟有树枝间有几只不安分的夜鸟,咕咕低鸣,扑棱几下翅子,撩起一阵枝叶哗啦的动静。
安平坊内的围墙都不高,不似永宁坊那般山墙高砌。顾宅内院外的墙头上,倏地攀上了一团黑影,倒不费劲。
夜色虽沉,但月光皎洁,那黑影不敢在墙头上多耽搁,深深吸了两口气,便跃下了墙头,一脚踩到了一丛花木中,一个踉跄,惹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花叶摩挲声。黑影一慌神,蹲在花木间,半晌不敢再动。
过了片时,内院里除了一只游荡的野猫从院子中间蹿过,除此再无旁的动静。黑影小心地从花木间走出,径直摸到了正房门口。那锁虽挂着,却不是什么精巧的锁头,不过是一把寻常的紫铜环锁,略一拨弄,便开了。
黑影回身望望院子,仍旧与方才一般无二,遂大着胆子踏进了屋子。
外头有月色照着,尚有些光亮,屋里却是一片无边无着的黑暗。那闯入的黑衣人半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直摸进风灵的闺室。
月光透过蒙着绢纱的雕花窗棂,洒进来些许,不多不少,刚好能将内室瞧个大致。黑衣人直起腰,在妆案前轻手前脚地翻弄了一遍,除了几个素粉面脂的盒子,并几样不值什么的家常簪钗篦子外,翻不出旁的什么物件来。
摸查了一阵,终是翻到了床榻。床榻最里头设了一排暗格,并列着五个小屉,黑影伸手打开头一个,抓出一把售贩货物的券书来。
他胡乱将那些纸塞了回去,再开第二个,是部曲家仆们的身契、宅子的房契等物,亦非他所求之物。
拉开第三个暗格时,屉内两声细微的“当啷”声,黑衣人心中一喜,忙探手入内,将里头的首饰头面等物一并捧了出来,在月光下细辨。
看了一回,俱是些贵重的首饰,仍是不见他所寻。黑衣人有些丧气,将那些价值颇高的珍宝随意放回屉内,暗叹着去开第四个暗格。
哪知他因心生了气恼,手上气力重了些,第四个暗格“霍”地被他拽开,一只扁扁的小木匣子从里头落了出来,闷声掉在了榻上。
那人捡起小木匣子,借着朦胧细弱的一点亮,翻手打开匣盖。里头垫着几层白绢,正中赫然躺着一支鹿形金簪,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黑衣人按住狂跳的心口,将那金簪揣入怀中,哆嗦着手脚将小匣子阖上,仍旧放回暗格内,也不忘轻轻掸平榻上教他弄皱的锦褥子,顺着摸进来的方向,一点点又挪回到屋子门边。
他轻轻推开屋门,弓着背退着出了屋子,顺手将屋门带上,因心头的狂喜,一时竟觉得今晚的月色也是极好的,不浓不淡,恰恰好。
待他重新将屋门上的紫铜锁扣上,一回身,整个人却木木地呆在了原地。
一息间,整个小院刷地被点亮,火把、院中的石灯,一齐亮了起来。木阶底下站了一院子手擎火把的兵卒,无人说话,只有火把上的松脂燃烧时发出的“啪啪”声响。
领头的郎将一步步地走来,面色在跃动的火光中阴沉不定。黑衣人双腿止不住地打颤,终于“噗”地坐在了地下,险些顺着木阶滚落下来。
佛奴持了一支火把,不知从哪处快步走了出来,向走来的郎将拱了拱手,“韩校尉辛苦。”一面顺手撤下黑衣人面上的纱帛,故作惊讶道:“索家大公子?深夜造访,怎也不知会小人来招呼?”
瘫坐在地下的,竟不是旁人,正是索庭。
韩孟看着他惶遽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不愿与他搭话,指了阶下的一名府兵。那府兵会意,上前扯住索庭的衣襟,探手入他衣领中掏了两把,摸出一支金簪子来,回身递予了韩孟。
佛奴咬着唇,怒极反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索公子想要能不得?犯得着三更半夜摸进别家的后宅行偷盗之事么?还是这簪子于你有别一层的深意?”
索庭心灰意冷,心中又是懊恼又是骇怕,整个身子僵冷,身子和脑子都动弹不得,只得任佛奴尽兴地讥讽羞辱。
韩孟收了金簪子,指着索庭,向府兵命道:“捆了带回折冲府。”
便有两名府兵上前,将索庭从地下拽起,三两下捆了个结实。索庭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听使唤,不用说走路,连站也站立不住,府兵便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胳膊,一路拖拽出去。
且说索庭一时受了惊,懵住了头脑,被府兵架上了囚车,行了一段之后,反倒渐渐清醒了过来。心知这一遭逃脱不掉,进了折冲府,必定要先审过一遍,自己这副身子骨,又不堪受刑,究竟要如何是好。
这一路,他迅速地想了一个又一个应对的籍口,却一个又一个地推翻。末了,他横了横心,决意一味装傻充愣,直至父亲与表兄得了信来搭救。
一支金簪又能作得什么证,即便有顾风灵指证,也只是一家之言,混赖了又能怎的。那半胡都尉,总该顾及柳家情面,谅他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