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进了屋,将翠微宫内柳爽囚禁逼问账册下落,索良音设下通藩和亲计,她邀了弥射助她途中脱逃这一连串的事大略讲了一遍。
说罢拂耽延从座中站起来,负手背着她踱了几步:“如此看来,柳奭将我急调至西州带领西州兵的用意,便再明显不过了。一来是为不让我回长安执掌兵部,二来是为了借我远离长安之机,将你送予贺鲁来平战,纵使不知账册究竟在何处,也干净利落地将这隐患处理了。”
“只是他拿捏人久了,从不将人放在眼里,太宗离世后更是仗着新帝有恃无恐。哪曾料想过你本就是一颗带刺的铁蒺藜,岂容人小觑。你会在半途脱逃,是他千算万算,如何也料算不到的。只漏算这一节,足矣教他满盘皆输。”
拂耽延回身拢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犹如怀揣着最为珍贵的至宝。
“柳爽囚我于翠微宫凌波殿中时,我心中怨恨,恨不能将他剜骨削肉。新帝将我遣嫁时,我算不出往后再见你将费多少周章,心里头难过。”风灵盘坐在锦垫上,只觉周遭的一切都温和美好,她低垂着眼帘,心满意足地叹道:“可我真想不到,柳氏父子包藏的祸心,竟教我们一家重聚于西州,此刻你若问我,于那对父子可还有怨恨,大约……大约我什么都肯不再计较了罢。”
拂耽延搁在她颈后的手渐握成了拳,直捏得指节咯咯作响,心底里已泛上了一层寒意。他低头向风灵道:“只怕你肯放下,柳奭父子未必肯。途中丢了你,贺鲁与圣人跟前都难以交代,柳爽现下该在沿途寻你,用不了几日必将问至交河城。”
“这却未必……”风灵朝他抬起眼:“我出逃前,弥射将军送了个人情,说回处密部之前,会将柳爽一行人带至莫贺延碛五十里处,随他们听天由命。眼下正是七月,若无人带领,他们怕是活不得了。”
“风灵,你我运数多舛,好容易重聚于此,自此我再不能教你离开半步。”他蹲下身,一掌轻搭在她的肚腹上,“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儿,我更是要牢牢地守住你们,不能有半点闪失。但凡有不可确定的危险,有一分,我便替你们挡一分,有十分,我便挡十分。”
风灵忽然有些慌神,握住他的手腕,“阿延,你要作甚?”
拂耽延伸出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眼底下的一片乌沉:“你这模样,是有多久未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眼下归了家,且有我在,再不必担惊受怕,好好地睡罢。”
说罢也不容她说话,一弯腰,将她打横着抱起,绕过屏风,径直送入内室,小心地放在睡榻上。风灵还待要问,他却将手指点在她唇上,止了她的问。
“柳爽留不得,他若捡了条命不死,不论是跑去庭州,还是回长安,皆要引来大肆搜寻。只有他同你一道消失在大沙碛的沙暴中,贺鲁与长安那边才肯信你确已罹难,如此方能保你长久安稳。”拂耽延替她将薄衾拉上身,俯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你安心睡,待你睡醒我便回来了。”
风灵本为了腹中的孩儿不愿造杀业,可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拂耽延护守家人,稍一愣神,他已大踏步走出了内室,没几步便到了屋外。
风灵从睡榻上坐起身,听见他在屋外高声唤韩拾郎,又听见他要请佛奴,她倒也放下心来。韩拾郎便是她从莫贺延碛捡回来,大沙碛中的情形无人能比他更清楚。
外院似乎躁动起来,部曲们的呼喝,马匹的嘶鸣,隐隐地传至后院。
过了片时,门上轻轻响动,阿幺端着一碗馎饦进来,鸡汁的醇香勾得风灵饥肠辘辘,忙裹了帔子下榻来。
她一尝便知这馎饦出自金婶之手,离家太久,在外尝遍了百苦,而今熟悉的味道只一口,便足以熨帖了她颠沛流离之苦。风灵勾着头,眼眶涨热,默然将那一大碗馎饦吃了大半。
“阿幺,将佛奴替我叫来。”风灵掩口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眼,吩咐正收拾食盘的阿幺。
阿幺向她疲倦不堪的神色望了一眼,“现下在家中,延将军也在,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也不迟。”
“我只问他几句话,问完了便睡,若不能得知,恐睡不踏实。”风灵央告道。
阿幺无奈,只得在端着食盘出去时唤了佛奴进来。
佛奴匆匆跑来,一脸的如释重负,看起来仿佛是刚忙碌完。“大娘只管放心,延将军虽不便带兵出城,却带了咱们家的五十名部曲出去,咱们家的部曲,大娘是知晓的,论起来也不比西州兵差多少,况且还有拾郎兄弟领路,错不了。”
风灵慢慢地点点头,因困倦难当,失神了片刻。
佛奴与风灵一向有书信往来,故她在长安什么境况,他也不必赘问,只是太宗薨逝后断了书信,后头的事他一概不知,他亦知晓此刻不是叙话的时候,可风灵回来时这副形容,拂耽延又急急匆匆地向他借部曲,连夜直奔莫贺延碛,这一切皆教他的心突突直跳,越闷着不问,越是心慌。
风灵知他心乱,也不待他来问,便将断了书信之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佛奴一颗心提吊在嗓子眼,听完半晌都落不回去,怅然道:“延将军到这交河城不过三日,略整肃了军务后便找了过来,昨日才同我打商议,说他现下不能擅离西州,想让我带些人去长安一趟,想法子将你接来西州,怎料今日你便自己回来了……”
佛奴的话语在风灵耳中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