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外头果然风沙肆虐起来,呜咽低啸的声响渐成了鬼泣狼嚎。
自进了陇右道,等的便是这一场风。
风灵闭目细听了一阵砂石被风卷起打在毡帐上的声音,大约推测了一番风势大小与风向,心中大庆幸,往西州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逆风而行。
外面突然一阵大乱,有人惊声尖叫,可喊叫声才从嗓子里出来,便立即教风声吞没。接连几次骚乱,弥射搓着手道:“有毡帐教风吹跑了,大约有人也教大风裹远了。马匹已替你们备好了,一会儿出去认定了方向再走。”
风灵戴上了粟特人的卷檐软帽,将纱帛直缠到眼睛底下。转脸看了看杏叶,纱帛遮住了她脸,瞧不出她此刻神情,风灵握住她的手,问道:“怕不怕?”
杏叶忙不迭地摇头,在纱帛后头闷声答道:“娘子不惧,我有甚好惧怕的。”
“待天明风驻不见了你,柳爽势必要寻,我会将他引入莫贺延碛五十里处,弃他于沙碛中,自回处密部,上疏奏报与他在大沙暴中离散。纵然他气运极佳,无人引领,三五日里也走不出去,命数倘若不佳,命绝于莫贺延碛,也无人寻得到他。你只管放心去,只须记得,你是阿史那族中的庶出女,处密部弥射的表妹,阿史那依勒,顶着这个名分好好过。待安稳了,便写一札书信去处密部,报个安康。”
弥射将后续的布排大致同她一讲,风灵携了杏叶朝他屈膝作礼,一双露在外头的杏眼弯出了好看的弧度:“待我这孩儿降生,风灵便带他去处密部望探阿兄和韫娘。”
帐外惊叫和风啸的混乱中,忽冒出两声短短的马嘶。弥射站起身,走到毡帐门边,“风灵,是时候了。”
风灵连着深深吸了两口气,挽起杏叶的胳膊:“走罢。”
帐门一掀起,一股强劲有力的风直扑过来,两人露在外头的皮肤不多,却仍教风沙击打得生痛,风灵紧紧抓着杏叶的胳膊,一步步地朝毡帐后头挪过去,这几步路逆着风,走一步倒要教风吹得往后退一步半。
两名突厥人牵着马上前,将缰绳递交至风灵与杏叶手中,也不多言语,只朝黑暗中的某处一指方向,便相携着回帐去。
杏叶虽能骑马,却并不精于马术,抗着强风笨拙地爬上马背,来不及喘口气,一阵横风险些又将她掀下马去。将坠未坠时,忽觉有一只手掌探过来,将她按在了马脖上,她不禁伸手搂住了马脖,勉强未坠落。
“贴紧马身,想着自己便是这匹马。”风灵在她身旁低吼,对抗着风的咆哮。“顶多一夜,好歹撑持住,待天亮了,自此便是自由身!”
她的口鼻教纱帛蒙着,声音却从纱帛后头穿透出来,直穿过杏叶的心头。杏叶使力咬住后槽牙,将缰绳在手掌上绕了三圈,俯身贴住马身,双膝紧夹住马腹,沉住气低叱一声催动了马。
马是最上等的大宛良马,纵然天气恶劣如此,也毫不犹豫地撒开四蹄,借着风势奔腾出去。
漫天风沙成烟,营地中谁也不曾瞧见有人裹在了风烟中飘然离去。约莫一个时辰后,狂猛的风沙已吹翻了营地中五六顶毡帐,弥射亲手起出风灵那顶毡帐四边借以稳固的木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顶帐便被卷到了半空中,仿佛被一双隐在风里的无形的手,撕扯成几块残碎毡布。
饶是如此,仍不见柳爽那边有人过来查看,更不见柳爽露面。弥射的随从却忍耐不住问道:“可否要去通禀柳虞候一声?”
弥射蔑笑着摆了摆手:“通禀又有何用,那些长安郎,怕是早被这场风沙吹破了胆,死活不会离开毡帐一步。咱们睡咱们的,待天明后再议。”
且说风灵与杏叶顺着突厥人指予的方向一口气跑出了二三十里,因是顺风,风沙越来越大,路上颠得狠了,风灵只觉腹角隐隐牵扯着发痛。大沙碛、暗夜、风沙,她都无惧,腹痛却教她生出惊慌来。
她想停下来歇息,又恐柳爽回过神派人撵上来,犹犹豫豫又是十里路,她再没气力跑下去。幸而风力减了下来,砂砾渐渐重回地面,遮天的风烟散开了不少,天际若隐若现地闪出一颗星子。
漆黑的夜幕中只这一颗最为显眼,此刻落在风灵眼里更是无比璀璨,她高兴地扯下遮面的纱帛,冲杏叶喊:“杏叶,快瞧!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前面那颗,便是长庚星,这便是说咱们的方向一步未错。”
杏叶马术不佳,这一路驰来已是眼冒金花,犹如一块软布耷拉在马背上。她哪里还顾得上理会什么星子,只听得风灵说方向未有错,心里快慰得几乎要落泪。
风灵伸出一只手掌,对着那长庚星比划遥测了一番,语气愈发振奋:“杏叶,杏叶!咱们已出了大沙碛,再走几里便该有村落,找个无人之处,咱们歇上一歇。”
二人放慢了速度,走了几里,长庚星一点点变淡,天际的浓黑处透射出一些白色来。果然,前面绰绰约约地勾勒出了一个村落的轮廓。
风灵恐柳爽追撵过来会向村中百姓打听她的行踪,未敢进村落歇脚,只在村落外的古驿道上,找了一个荒废了的烽燧,进去蔽蔽身。
歇了一个时辰,就着皮囊里的凉水,吃了些干饼,肚角的隐痛渐不见了。风灵抚着微微隆起的肚腹,长长地舒了口气。
杏叶恢复了些气力,眼里蓄了一汪泪,将手轻轻地贴在她肚腹上,嗓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这孩子不知是像延将军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