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五更鼓从未因谁的私念,断响过一回。不论风灵如何的不情愿,五更一至,鼓声隆隆,震透了整个长安城。
她迷迷煳煳了大半夜,一听五更鼓响,登时清醒过来,身边已空无一人,拂耽延不知去向。她坐起身,却发觉一股酸麻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流窜,适应了好一阵才勉强摇摇晃晃地下地走动。
昨日穿来的衣袍大约是穿不得了,亏得在此养伤时留下的衣裙袍衫皆好好地收在匣笥内,她自去挑了一袭里衫,想着过会儿须得骑马回翠微宫,便又翻倒出一袭胡袍。
回头望望内室的睡榻上散乱的衣衫被衾,不由心底一羞,这宅子内只两个粗使的仆妇,要她们收拾这些,想来终究是不便。她忍着腰腿上的酸痛,将睡榻略略拾掇过一遍,抽去污了的褥垫。
屋门忽然一动,拂耽延一身家常的素袍进屋,一手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铜盆,一把卷曲的半长褐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风灵手里正收拾那污浊了的锦褥,忽就红了脸,忙放下手里的锦褥,讪讪地走向他:“我只当你,朝会去了。”
“圣人不在朝内,不必每日朝会,太子代政,不过四日一朝。”拂耽延一面解释一面放下手里的铜盆,仔细地端详了她几眼,“身子可有哪里不舒坦的?杏叶不在,可能自行梳洗?”
风灵尴尬地摇头又点头,心内暗自嘀咕:只当我行走四海走货的日子白过的么?哪里如此娇弱讲究过。
“那些……”他指了指她方才在内室收整的睡榻,“自有人来管,你不必理会。快梳洗了,我……送你回翠微宫去。”
风灵讶然地抬头望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只存了一丝若隐若无的怅然。
“朝内虽忌讳着不说,但圣人许过的奠雁礼忽然撂下,又连夜遣你回来相见,想来情形必是不好。”拂耽延顿了几息,伸手将她滑落面颊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放低沉了口吻:“他终究是你阿耶,于情于理,你也该侍奉他最后这一场。”
风灵默然绞了帕子净面,将脸埋在热帕子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歉然道:“如此又要你等我。”
“甘之如饴。”拂耽延微微笑道,拉过她的手:“替我束发包幞。”
这一声“甘之如饴”蓦地提醒了风灵他作夜如斯说时的情形,柔情脉脉又漫上心头,慌手慌脚地取过篦梳替他梳理。
他的发丝大段卷曲,梳理不易,况且,她莫说替男子束发,纵是自己也一贯简简单单的单螺髻垂辫,拙手拙脚地摆弄了半晌,还是在拂耽延手把手的指教下,终是束成了。
老管事在院外禀道:“阿郎,车已备妥了。”
拂耽延起身,牵起她往外走,门上帘子一动,老管事苦着脸在外头立着,见风灵出来,忙上前作礼,“娘子这是又要走?”
风灵心中含愧,低头含煳应了一声,拂耽延倒很是平静,执了她的手往大门口去,同她一齐上了马车,直将她送至翠微宫的宫墙前。
“风灵。”她正要下车,拂耽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捧了她的面庞,细细端详了一回,“如今柳那档子事已定,你不必再理会,暇时顾着自己的身子,才补养回来的气血,经不得耗。”
风灵反捂住他搭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心中万般不舍。“回去莫再吃酒,你本不爱酒,何必糟践自己,又糟践了那些好酒。待我得了机会,仍旧回怀远坊来望你。”
拂耽延沉重地“嗯”了一声,颇为无奈。他将风灵拉近自己,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你予圣人带句话,这一声‘对不住’我自是受了。纵然昨夜他不遣你来我这儿,拂耽延待他,待太子,待大唐之心依旧,绝无转移,请圣人只管放心便是。”
风灵忽地坐直身子,离了他的胸膛,睁大眼道:“你是说……你说圣人昨夜有意遣我……将我送予你,好稳固你的忠心?”
拂耽延靠回车壁,长吁道:“这便是帝王心术,我虽不专擅权术,见多了自然也明白。予大唐基业有用之人,爱财的,便容他敛些财,爱权的,便下赐光耀门楣的品衔。于我而言,见多了生死,权财皆非紧要事,想要的不过是你罢了,圣人心里很是明了。借着你想彻查柳账底的契机,将你留在宫中许久,协助行税商之政尚在其次,一来他心底认定了你便是汝南,只无实证相认,再者,他早知你我情意,你在他身侧,我岂敢生出二心。”
风灵眼里的光彩黯了下去,颓然低语:“阿延,我并不知圣人存了那样的心思,我留在宫中侍奉,只想还报他些许生身的恩情。昨夜我回怀远坊来见你,也只因想见你。”
“我自是知晓。”拂耽延又靠过身去握她的手:“且,不论你缘何来见,你来见我,便足矣。你也莫怨他,身在帝王家,大多情非得已。”
风灵暗暗懊悔不已,心底直骂自己自恃机敏,又教对柳氏父子的仇怨蒙了眼,浑然不觉已搅入了一锅乱粥中。一次次地纵性执拗不肯听拂耽延一句劝,终是成了他人拿捏住拂耽延的一方软肋。
可李世民待她的亲厚,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即便另有目的,也从未伤过她分毫,一味纵着她的性子。且,他思念早夭的yòu_nǚ,当真是念得紧。
风灵脑中乍然回转,登时明白了阿爹为何弃荣耀显赫于身外,远走余杭,阿母又为何冒着欺君这等杀身大罪,定要将她带离长安城。
天家无情,至尊至寒,又使人无力挣脱,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