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日,风灵在一片爆杆噼啪声中醒转。昨夜饮多了酒,起身时仍觉头晕目眩,脑袋昏沉。
阿幺捧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得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吉祥话,无非是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一流,风灵嗯嗯呵呵地胡乱接了几句。
“大娘贪睡,可莫要忘了今日且有得忙。”阿幺一面挂起帷幔一面替她掰数着:“咱们自家的管事部曲们半个时辰前已到了,等着领大娘的话。永宁坊的米娘子一早遣了人来问过,大娘想些什么吃食。”
风灵嘻嘻一笑,“阿嫂性急,原该我先去问好。”
阿幺递过冒着热气的面巾,“法常寺那边也有人来递过话,音声儿们皆妥,申正初刻便往折冲府署前的空地搭台演经,请大娘早些过去,好先受一受拔苦法师加持。”
风灵听她提起折冲府,心头某处细微快速地一跳,快得连她自己也未来得及察觉,便被阿幺按在妆镜前,梳髻洗妆。
因要去向康达智拜贺,风灵特意择了白底金线绣祥云纹小领胡服,裹上一袭赤红的火狐皮毛大氅,脚下一双胡锦软靴,喜气洋洋地步出内屋。
才挑开厚帘子,满院子的道贺声此起彼伏,风灵定眼一瞧,家宅的、店肆的,大小管事仆从齐齐地聚了一院子,都拱着手向她讨吉祥。另有些脸生的,也颇为拘谨地站在后头。
“后头那些,是如今新定下公田佃户。大伙儿得知此事多赖大娘从中斡旋,心存感念,特来拜谢的。”佛奴从院中走上木阶,一面笑着向风灵说到一面摊开手中的一个大油纸包,里头赫然是一大团鲜红的畜肉。
“大伙儿也无以为报,合着伙寻摸了些生牛肉送来,聊表心意罢了,大娘莫嫌。”
风灵将佛奴拉近,悄声道:“按着大唐律例,牛不可随意屠宰,牛肉也非寻常人可食,这肉……”
“大娘放心,这肉是自关外放牧人处求购来的,绝非城内禁屠的牛。”佛奴附身回道:“大娘只管收着,总不好拂了大伙儿的一番心意。”
风灵笑着应了谢,利落地吩咐阿幺将牛肉收入后厨。又命佛奴抱出一大捧钱袋子来,自家家仆连同来送牛肉的佃农们,一一派了利是钱。
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得以出门登车,先往千佛洞请了新年里头的头一柱香,出了佛窟,便赶着往永宁坊康宅去。
康家里外上下俱是粟特人,虽习俗不同,年节却还是同唐人一般庆贺的,不过改了个叫法作“岁首节”。
风灵进门时前院已是鼓声欢动、琵琶绕梁,正屋前的廊下一字列了五条长案,簇新的白叠齐整整地压在长案上头,被装在各色盒奁里的奇珍交相辉映。
风灵忙褪下腕子上的青金石缀红玛瑙的手串,摆在了长案的最末。
粟特人有在岁首节这一日有陈宝斗富的习俗,早远时以谁的展出最为宝贵来定谁人为商户之首,而今这不过成了一个过场面的旧俗罢了。一来大萨保早已由朝廷钦命,二来康氏的家财为人,自康达智父辈起便是粟特人心目中无可更替的大萨保。
院子另三面的游廊下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溜的粟特商户,皆依着唐人的样子,就低案而坐,相互寒暄抖着笑料好不热闹。
在场惟有风灵一人是唐人,她却浑不在意,人群里头三旋两转,笑容可掬八面玲珑地一个个招呼过来,礼数周到且不失率真。
众人见她年纪小,不免要以长辈自居,有几个相熟的甚至送上了大红锦帛的压岁包,她也不辞,甜声说了祝词,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
葡萄佳酿一壶壶被端上席案,炖得鲜香酥烂的羊肉被一大盘一大盘地送来,鼓乐更欢,整只的羊头被送到康达智与米氏案前,康达智执了银匕,将羊头上的肉割下二三十份,命侍婢一一送至各食案上。
欢宴至午后方散,各人领回各自陈列的物件,尽兴而归。恰法常寺的小僧跑来请风灵,说台架乐人皆已齐备,拔苦法师亦已等候多时,请她亲往主持。
风灵挽起米氏的胳膊,望着她略微鼓起的小腹,“拔苦法师的加持,平日里可是求之不得的,阿嫂可要好好地请法师替小郎君添福。”
米氏爽快地“哎”了一声,两人手挽手地出门往折冲府那边去,康达智忙不迭地指了几个婢子“赶紧跟上,小心伺候着。”
康宅与折冲府相去不远,慢慢地走出永宁坊,正道上行过两盏茶的功夫,便能望见折冲府的朱漆大门和府门前的已然搭起的宽大台架。
米氏极是欢喜,紧握了风灵的手,脚下步子都不觉加快了不少。“你竟将法常寺的音声儿请了来,还请出了拔苦法师亲自前来唱经,可是花费了不少香油钱,做了不少功德吧?”
“阿嫂说的哪里话。”风灵扶着她的胳膊,笑道:“风灵花费的不过是财帛,能值几许?此一番能请动拔苦法师,可是花费了阿兄的脸面人情,这才当真贵重。”
说着她眼睛瞟向一侧的朱漆大门,心里头暗暗补道:自然还有延都尉的情面在里头。心里头忽然微微一动,隐隐地竟有些盼着那张肃板无趣的脸今晚能早些出现。
晃神间,台架对面的五彩篷障内款款走出一人,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这,可是索家那位善乐舞音律的小娘子?唤……唤什么来的,瞧我这记性,越发的……”米氏因记不起索家小娘子的名儿,懊恼地扶了扶自己的脑袋。
“是音娘。”风灵接口道。
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