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缩回被衾中,睁着两眼在他身上转了一圈。o今日归营,不必穿戴甲胄,他仍是将戎袍穿了起来。上一回见他一副戎装,还是在灵州时,不过一年多光景,倒像是隔了许久。
“前些日子面见了圣人,言语中有所托付,柳结党营私,圣人并非无查,只是他病体沉疴,东宫未稳,若无柳在兵部的鼎力相助,皇子间恐难免一场动荡。依圣人之意,此番若能再立战功,大约能在兵部挂个职,最次也是个侍郎,好逐渐钳制柳势头,时机成熟,便可取而代之。”拂耽延俯下身,看着她的眼,“你便静待些时日,终有柳氏倾覆的时刻。”
风灵揪然一笑,“眼下这个时候,谁还管柳氏如何,我望你平平安安地归来。”心底很是了然:拂耽延是要在沙场拼杀,换得步步晋升,才有机会铲除柳氏一党。这确是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可她并不愿他拿命去换。她分明有更好的法子。
拂耽延自睡榻边站起:“二月头开拔,年节也过不得了,开战后我也不知几时能回京。你便在家中安心养着,千万谨慎些,等我归家。”
风灵自然是满口应下,拂耽延犹不能放心,回身至睡榻边,正色道:“莫再去柳府寻仇,如今虽柳爽自认了见色忘形,误伤了你,但他心思歹毒,难保不会为难你。我要你应承下,安安生生地在家等我归来。”
“我答应你便是,作什么这样唬人。”风灵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摁在她肩头的手,手上力道有些过,摁得她生疼。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韩拾郎的低喊蓦地出现在屋外院中。拂耽延朝风灵投望一眼,抬腿便往外走。
风灵再不能睡,起身披了一领夹帔子,随便绾了个发髻,跟着送到门外。
拂耽延如此郑重,这一回,她倒也打定了主意,绝不往外去惹是生非。日间闲闷,便去同坊的尼寺内坐着,替那些姑子尼师抄誊经文,做些杂事,一来好静静心,二来拂耽延在战场上难免伤人性命,她也好替他积攒些福报来消弭业障。
风灵也觉得自己大约流年不利,一出门便会有料想不到的麻烦如影随形,这回果真不往外逛去,平心静气地在尼寺内坐着抄经,日出入寺,日落回宅。连年节也在尼寺中,随着尼师们做了几场祈福的法会。
年节刚过的一日,风灵正在替寺内的一株老梅修枝,一名小姑子快步走来,向杏叶低语了几句,杏叶大吃一惊,忙谢过小姑子,去向风灵回禀:“娘子,玉勒弘忽来访。”
风灵放下手里的剪子,笑逐颜开:“年节里不见她来瞧我,过了节反倒来了。”她心里欢喜,脚下片刻不停,往外头去迎。
杏叶拉住她的胳膊,踌躇着道:“娘子莫要同她顽笑,玉勒弘忽她……她家中遭事了。”
“怎的梁国公府上有事?”风灵不以为意地问道。
杏叶仍是立着不动:“不是,是焉耆王。”
风灵忽然忆起拂耽延离家前同她提过,龟兹反唐,撺掇着焉耆王先反了,那焉耆王,不正是玉勒图孜的阿耶么。
她加快几步,从后院转出去,尼师们知晓风灵乃云麾将军家眷,说是来帮着做事,到底不敢怠慢,另辟了一间厢房予她日常歇息,玉勒图孜来寻她,姑子便将她引进了那间厢房。
一见面,玉勒图孜便低泣着上前拉住风灵的手,风灵上下扫看了她一圈,一身玄色,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面色苍白,眼圈子去红红的。这一眼她便明白了,只怕是焉耆王战败殡天了。
风灵将她带至矮榻前坐下,玉勒图孜什么话也不说,伏在她膝头,狠狠地哭了一场。风灵不觉跟着心酸,她不认得焉耆王,也从未见过,心酸并不因焉耆王而起,她却是怜悯玉勒图孜的处境。在梁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怕是连哭都不能肆意而为。
玉勒图孜哭得痛快,收得也快,过了片刻发泄尽了心头痛楚,便止了哭泣。她仰起脸,红肿的双眼里还蓄着泪:“风灵,往后我怕是再见不着你了。”
“我只当你哀伤太过,说昏话。”风灵蹙起眉,抽出自己的绢帕替她拭着眼泪:“天家亲自赐的婚,你早已是房家人,此番定不会累及你。”
玉勒图孜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凉凉地勾起了唇角,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悲切中还带着些高兴:“获知我阿塔起兵那日,我便同房三郎和离了。和离帖我早就寻人替我写下了,只待这一日,教他描了掌纹,好重获自由身。”
风灵讶然,原是要安慰玉勒图孜的,现下自己反倒呆了。
玉勒图孜似乎积压了满腹的话,只为今日说个畅快:“我原本就不愿嫁房家那个没胆气的三郎,当日若不是阿塔阿纳说我身为焉耆的弘忽,该为焉耆子女做些事,我又怎肯在那四方小院内隐忍这些年。如今算是好了,我再不是焉耆的弘忽,不必为谁活也不必为谁死,往后只替我自个儿活着。”
“这话倒是不错。”风灵赞许道。
玉勒图孜吸吸鼻子,将面上残存的眼泪抹干净,向风灵微微一笑:“说真的,亏得此番延将军未出征焉耆,倘若我阿塔殁在了延将军的刀下,我……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来见你。”
风灵无言以对,战场上哪里会有什么情分,倘若是拂耽延前去平剿,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斩杀了焉耆王,若果真如此,莫说玉勒图孜不好见她,她也无颜相对。
两人之间的气氛胶着起来,玉勒图孜轻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