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个春季,于长安而言,显然多事。
几家显贵的夫人娘子为了忽如其来的越锦明争暗斗了好一番,从一匹匹越锦里扯出的恩怨盘根错节,细说起来,可足足说上好几日。不够财力与门第去争越锦的,便乐得看一出出的好戏,整日兴致勃勃地啖着当季的樱桃酪,或窃窃私语,或谈笑风生,话资充沛。
当那些引起贵女豪妇之间轩然大波的越锦,成了一件件惹人眼的锦衣时,又出了一桩惊天大事,一夜之间将越锦之争冲淡,众人再不议论越锦如何,却是悄悄私语高阳公主如何。
风灵获悉这消息时,竟还比市坊之间晚了数日。若非圣人骤然病倒,她还一无所知。
李世民自去岁春上大病之后,将养了一整年,旧疾未再犯过,可到底是上了些年纪,旧疾犯一回便大伤一回。今次这病犯得突然,阿盛来传她前去探疾时,特意嘱咐她莫提高阳公主,她不知就里,追着阿盛问下去。
阿盛无奈,想想此事牵涉甚大,且因圣人病倒,并未圈作禁中语,外头早已传成了大风巨浪,即便自己不说,她早晚也会知晓。怕她不懂忌讳,在圣人病榻前再说错了话,只得低声相告。
原来,高阳公主与玄奘首徒辩机大和尚的那段fēng_liú韵事,教人揭发了出来,揭发便揭发了,事实上也无人不知,可无端便有人借着一桩盗窃案,诬赖辩机偷盗御赐之物,辩机辩解是高阳公主所赠,高阳公主性子刚烈,也认下了系自己私赠。由此,满长安皆知高阳公主与佛门高僧有染。
有好事者煽风点火,使得此案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皇家颜面尽失。这话经由御史,在大朝时传至圣人跟前,直惹得雷霆万钧。圣人当即便下令腰斩了辩机,连同公主身边十数名仆婢,一同处死,将高阳公主禁足于府中,无谕不得出,算是予梁国公房玄龄一个交代。
公主任性,出了些丑事,本也算不得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如此了结了便罢。偏高阳公主听闻辩机遭腰斩丧命,便于府中上疏求同房家次子和离,求圣人恩准剃度受牒出家去。圣人看了上疏,只暴怒着叱了一声“不准”,便倒地昏仆,引动旧疾。
风灵前往两仪殿望探时,李世民果然沉沉昏睡,牙关紧咬,连汤药都灌不进去。整个尚药局忙作一团,外头守着的大小妃嫔世妇皆红肿着双眼。
风灵别无他法,侍疾的事也插不上手,除却每日探视问安,便只能尽力将自己手里的差事办妥,好在圣人大安后即可便能设立商课,筹措起出兵高丽的军资。
虽不得闲与嫔妃皇女们一同抄经祈福,每日晨昏,也会往佛堂拈香求拜,替他求些加护。这一年多来的相与,使她与李世民之间终究是有些道不清的情分的。
好在,有米大郎的帮衬,差事办得步步顺遂,眼见着商户大多核实完备,分销越锦的那几户商户也都纪录在案,很快便能将柳氏深埋暗藏的财资线索,并他私自养兵,伪作沙匪四处劫掠的罪行一并启出。
只是,原说好寒食前便归来的拂耽延,迟迟未归,转眼已是五月暮春。风灵借着出宫的便利,往怀远坊的宅子里去问过几回,管事回她,拂耽延人虽迟归,却传过书信回来,道,娘子势必来问,便回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且听那管事说他此番出去,带着韩拾郎,一路也不缺人照拂。既如此,风灵也安心了。
这一日,她例行出宫与米大郎同往东市,未等到米大郎,却来了一名米家的家仆,请风灵过府说话。
风灵心中生疑,生怕有诈,本有意不去,可那家仆竟“噗通”跪倒在她跟前,失声痛哭起来。风灵无奈,提着十二分的小心,随他去了米宅。
到了米宅门前,风灵便懵了。门框上裹了玄色布帛,大门敞开,院内四处黑帛飘荡,哭声哀绝。米大郎是粟特人,风灵常年与粟特人混在一处,深知这玄色布帛意味着什么。
引她来的家奴一面请她入内,一面带着哭腔道:“我家阿郎昨日从城外归来,因着急赶回,走了一段山路,好端端的车,说坏便坏了,连马带车滚落山下,阿郎他……在山石上磕了头,送回来时,人便没了……”
风灵脑袋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祭拜过米大郎,便往米宅外走。
那家奴跟着跑了出来,唤住她,在她跟前摊开手,一枚带着锐刺的小铜球教布帛托着,赫然躺在他手里。
“阿郎出事后小人去查验过马车,车并非无缘无故便坏了,是因此物卡在了车轴中,铰断了车轴,方才出的事。此物模样古怪,小人自忖着别是有人有意为之,便私携了回来。”说着他又倏地跪下,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风灵脚旁。
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小人知晓娘子是宫中来的,我家阿郎死得有怨,求娘子为他解怨,不教恶人逍遥法外。”
风灵怔怔地立在原地,杏叶上前接过布帛,将那小铜球呈于风灵眼下。风灵的眼睛里蓄了泪,却仍能将那铜球瞧得清楚,她探手径直取过铜球,锋利的尖刺割破了她的手掌,嵌入肉里。
她将铜球举至眼前,太阳的光芒在利刺伤闪耀,她喃喃道:“第三枚铜球。”
随后她便失了理智,眼里瞧不见满街市往来的人,耳里听不见杏叶在她身边急切的叫唤,迈开大步走到送她来的马车前,坚定直接地向驾车的内监命道:“解开。”
内监不敢违拗,将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