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距长安逾千里,风灵跟随着圣驾在往灵州的路上已走了十来日。自翠微宫出发时,她伤寒尚未痊愈,因此李世民不许她骑马,只命她在车中坐着,她便只能整日里闷在车内,透过车壁上的窗格凝望外头已是五彩斑斓的树木。
时值十月深秋,越往北去,风越寒凉,树叶的黄色渐渐变得浓丽。途中下过一场雨,于是,几乎一夜之间,橙黄橘绿的树木秃了大半。
这样的秋景着实算不得好,风灵在车内却从不许人来阖上窗格,倒不是为了看外头庸常无趣的秋色,为的是一日内不定时冲进长长依仗队伍的急报。
每逢急报至,队伍便要停下一阵,好待圣人批复,如此风灵便可仗着侍墨这个由头,钻进圣驾所在的高大宽敞的车厢内,好立时便知晓了急报上大致说了些什么。
她本是出离朝堂斗法的一个特殊存在,身后干干净净,心里坦坦荡荡,李世民便也从不刻意避忌她,看奏报时,不论是深思自语,欢喜豪情,还是雷霆万钧,风灵皆瞧在眼里。
急报中只半数是风灵所关切的,那是来自漠北敕勒的战报。
头一封战报送至李世民的车前时,风灵刚从自己那驾车上匆忙跳下,来不及披上夹袍便一路跑着赶至李世民跟前,到时战报几乎已禀完,只抓住了禀报之人最后的两句:“……玄甲军都尉拂耽延请率五百精锐,正面直冲阿波达队阵,薛万彻大总管准之。”
风灵心间一跳,不动声色地上大车研磨朱砂。禀报的军士将战报递交予阿盛便离去,风灵往端砚内加了一小匙清水,一壁如常地转腕研朱砂,一壁尽量装作随意地道:“薛延陀部,不过是漠北游民,只怕他们的牛羊比人多呢,哪堪大唐军兵横扫?”
李世民展开奏报来看,一面随口应道:“你却是小觑了他们,此番,阿波达集兵十万,且个个善骑射……”
集兵十万!风灵头顶犹如劈过惊雷,手腕上气力一个不稳,朱砂端子在手中打了滑,几点细小的朱红墨星子溅出端砚,落在案几上,幸而李世民并未在意。
她心里不住地自问:方才可是说拂耽延将率五百骑兵,正面冲进十万大军中?
她一忍再忍,终是按捺不住,问向李世民:“那位都尉……我是说,延都尉,果真要以五百骑迎战十万漠北骑兵?”
李世民的仍目光在奏报上,仿佛并不十分在意:“敌兵阵势当前,总得有前锋在敌阵中撕开一道口子,好探知敌兵兵力虚实,阵势如何。昔年玄甲营与骁骑营便是用作冲锋陷阵的奇兵,如同左右双臂,两面直捣,而今骁骑营已不在,玄甲营便要独当一面。”
风灵转动的手腕渐渐停下,怔怔地盯着端砚内红如鲜血的朱砂。
李世民倏地收起奏报,奏报称唐军士气振奋,尤其是拂耽延重归玄甲营,使得玄甲军人心激越,个个儿攥着劲儿要跟随都尉血海骨山中挣出一条好出路。圣心因此快慰,故也肯耐着性子多说几句。
他转眸间见风灵这副怅然若失的形容,忽了然地点头道:“是了,阿延曾救过你的商队,依着你的性子,自是要替救命恩人多担一份心。”
风灵自知失态,正不知要寻什么样的籍口来解释,李世民却自动替她补上了一条说法,她忙将头直点:“正是呢,这玄甲营的差事,听着甚是凶险,教人发憷。”
李世民捻须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子,方平定了气息:“玄甲营的差事凶险不假,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堪当的,自是经过严苛挑选才有这个格入营,多少将士巴望着尚来不及。‘富贵险中求’的话可曾听过?越是凶险,越少不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风灵半张了口,呆愣地望着李世民。他提笔在端砚内舔了两舔,随手在奏报上勾画,口里漫不经心地解道:“阿延原是莱国公胡人长随之子,低微得连姓氏都未有过,你道他是如何替他爷娘脱了奴籍,又是如何挣下今时今日正五品的衔?犹记得他初投玄甲军时的年纪,大约是一十五罢,不过是个小兵卒。在阴山,三十名小卒被遣出去探突厥人营地,尽数死了,惟剩了他一人,豁出性命挑去东突厥人的狼头大旗,几乎是要命丧突厥领将的刀下了,终了却斩杀了那领将,满身是血扛旗归来,一战成就功名。这刀口上舔血,尸骸中捡命的日子,他硬是一步步走了十来年,自奴人之子走成正经的五品郎将。”
李世民的口吻中带着赞许,风灵听来无疑是惊涛骇浪。
这些她当真是未认真想过,虽知道他骁勇善战,却总觉他现有的功绩,多半是因英华夫人之故。他受英华夫人亲授,除开骑射兵法不论,心性孤高,不陷弄权争利之腥恶沟渠,圣人又是这般缅怀英华夫人,自是对他另看一眼。
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他从未提过,即便她偶有问起,他也只轻描淡写地带过。这样的恶战,十多年里,他该是经了多少。风灵心底喟叹,却莫名地忆起他曾于暗夜,在她耳畔低诉的那句:“惟瓜州救你那回,方是我此生最得意的一战。”
如此,她胸口胀满,一阵阵地发酸发热,仿若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眼里涌出。
李世民向风灵瞥了一眼,见她眸子失神,面上惶惶,料想她行商途中虽时常遇贼匪狼群,正儿八经的战事必是未见过的,恐是受了惊,遂宽慰道:“你倒不必替你那恩公担这个心,他若没这点子本事,如何担玄甲军之统帅?这一战,于玄甲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