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瞧不出,你为强身康体习的拳脚骑射,还敢拿来与贺鲁对峙。先前说到他,你唬成那样,连翠微宫都不愿来,临了却主动请缨要下场与他比试骑术。”李世民眯起眼打量她的神色。
风灵撇嘴道:“那突厥蛮人算作什么,竟要邀圣人下场,我自是瞧不过眼,索性越性替圣人应下,左右输赢全在我一人,与圣人无干,更与咱们大唐无干。”
李世民捻须大笑起来:“说来同他对阵该不是头一遭了罢?贺鲁向我称道,曾同你率的商队部曲战过,输赢又如何?”
“那是早几年的事了,贺鲁为祸商道,沙州与西州各家大商户,大约都吃过他的亏……”风灵提了精神,将瓜州拂耽延救下她与商队那一回,尽量精简着禀知李世民。
杏叶侍立一旁,听得惊心动魄,竹枝却暗暗吃惊,教她吃惊的不仅是风灵这一段惊险,更有圣人与风灵言谈间的微妙变化,除开竹枝,几乎无人觉察,李世民同风灵说话时,已将“朕”自免去,如同寻常人家闲聊,只随随便便地以“我”自称。
“如此说来……”李世民听罢捻须沉吟道:“确是有段前缘的,可见贺鲁倒未扯谎浑说,也非临时起意。”
起什么意?风灵心头一拧,将帔帛更紧了紧,有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李世民端详着她警惕起来的眼眸,试探着道:“上半晌,贺鲁特来求见,要向我求娶于你。你,可情愿去?”
风灵心里头虽早有防备,仍是教这一句震慑得不知所措,慌忙离了锦靠,来不及站起身,径直跪在了地下,伏地连声求告:“求圣人垂怜,风灵断断不去。圣人可随意处置打发了风灵,只求切勿应了那豺狼恶煞......”
头顶不闻一丝声息,风灵不敢抬头去望李世民的脸,数月来的慈爱此刻仿佛烟消云散,提醒着风灵他终究是殿上君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得了些许不拘礼的纵容,便得意忘了形,错了哪一步。
“起来罢。”李世民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分毫情绪。
风灵仍旧伏在地下不肯起身,横着心,索性一口气儿禀道:“禀圣人,风灵不愿随他去,并不因惧怕他。圣人可知他在沙州的所作所为?风灵亲眼目睹,毕生不敢忘,那行径畜生不如,人神共唾!”
“顾娘子慎言!”阿盛惊跳起来。
李世民摆手制住阿盛,前倾了身子,寒着脸令道:“你起身回话。”
风灵直起身,脸色较之方才愈发苍白了几许。“贺鲁原在西疆商道为祸,掠抢劫夺,只杀行商部曲,自沙州设了军府,延都尉扫平了西出的商道,贺鲁勾当难再续,他便愈加丧心病狂起来。”
风灵闭了闭眼,一股寒意未能禁住,自心底冒出来,使得她浑身一颤,她不愿轻易去回想那些血淋淋的情景,此刻却不得不竭尽所能地将它们展现于李世民跟前。
“敦煌城郊有一处慈悲场,人称‘千佛洞’,山崖绝壁上开凿了大小数百佛窟,人皆向善,蔚为壮观。昔年玄奘法师东归,亦在千佛洞讲过一场经,风灵有幸受过教。圣人可曾听说那样的佛国净地?”
李世民略抬了两下下巴,算是点头,他怎会不知那地方,前日才刚遣了玄甲营旧将白勇前去探那方古怪的供奉窟。
风灵得了圣人的反应,稍定了心,接着道:“那样的圣境,全赖了敦煌城外城廓的工匠画师,方才能成就的,工匠画师虽过得困苦贫寒,但又技艺傍身,世代在外城廓安居,本也是一派平和安详。可就在一夜之间,整个外城廓却教贺鲁那强贼清洗一空。所有的妇孺老弱,皆教他困在几个大木笼内,拘在城外,好诱延都尉前去解救。”
李世民蹙起了眉头,面色越来越阴寒。
“外城廓但凡是有力反抗的壮年男丁……”风灵脑中那血糊糊的几个大木箱清晰地重现出来,已隔了大半年,似乎仍有浓腥的血气在她鼻端挥散不去。她哽住了喉咙,有些说不下去,抬眼注视着李世民阴沉的脸:“他将那些男丁活生生地悉数枭了首,装在木箱中,弃于城墙下,向都尉扬威,声称要报还都尉剿杀他部众之恨。”
不知是那个宫人,失仪干呕了一声,倒抽气的声响在大殿内出现了好几回,风灵瞥见李世民搁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
她蓄在眼眶子内的眼泪再忍不住,如线般地滚落,一颗接一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五福呈祥纹路的青砖上。
她重新伏身在地,泣诉道:“那些人头,好些还是平素里认得的,他们的头发血浆糊了一脸,一个个都还睁着眼,那模样……那模样,修罗场尚不及。那些人,不几日前,我还见着他们活生生地插科打诨嬉笑着,他们的孩子,还为了几枚胶牙饧,满地跑着打闹。不过一宿,全没了,全没了……”
风灵已泣不成语,隔了好一会儿,方明志道:“风灵纵然是个出身寒微的女商,也知道个是非对错,怎能去侍奉那等恶人。圣人若必定要风灵嫁去,风灵不敢不应,惟有舍一己之身替大唐西疆苍生除害。”
“你且起身。”李世民命道,杏叶与竹枝忙快步上前,将风灵自地下扶起,另有伶俐的小宫人去跑着去打了温热的水予她净面。
话已至此,风灵索性说开了去:“延都尉为救回城外的妇孺,领着不足半数的府兵冒死出城迎敌,岂知贺鲁声东击西,趁着城中空虚,就此占住了敦煌城,将城中富户洗劫一空,满门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