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动了动唇角,将忧色好好地掩藏起来,重新铺展开一副笑模样:“圣人要吩咐风灵作甚?”
“你既行过商,能将经济之道滚瓜烂熟于胸,且你家族在西域经营丝绸布料多年,熟稔域外风情规制,便仿着盐铁策论,理一套西域经济策来,如何?”
李世民的神色看起来不似在逗她,且君无戏言,他既这般说了,多半是认真动了这心思的。风灵蹙眉彷徨起来,不敢应也不敢不应。
“怎的不敢接?”李世民又催问道。
“风灵惶恐。”她讪讪地挠着发鬓,“陛下的三省六部中能人志士颇多,若陛下有所托,他们必定不负所望,风灵学疏才浅,不过仗着阿爹教过的那些不成规矩的书……怎敢,怎敢谋国之福祉。”
她怕圣人不悦,忙讨好地执起茶勺:“风灵还是替圣人烹茶研磨更好些。”
“烹茶?你能胜过伺茶的宫婢?”李世民笑指了指她身后烹茶的小泥炉,风灵自知弗如,只得放下茶勺,李世民笑她的窘态,又道:“研磨自有人比你更精专。”
风灵本还想说她能替天子驯马,李世民却未予她这个机会,紧接着道:“可这宫中,不论内朝还是外朝,经纶济世之能人不乏,却鲜少有人能懂经济策略。士大夫大多儒学出身,不屑学这些计利之技,便是偶有涉猎,也循大统居多。朕所想要的,便是如你这般不拘一格,挥洒自在之想。”
风灵生了愧色:“圣人将风灵看高了。”她确是从未想过要行那样的大事,以往的志向不过是好好经营顾坊,钵满盆满,盈利滚滚,好教自己与一同出生入死的部曲们过得更自在快活,纵然她因心肠热,偶尔会管些不大不小的闲事,可她连振兴顾氏一族都不曾想过,便莫名地被人架上了经邦济世的高台上,心里头自然直打怵。
李世民悠然喟叹:“自克明撇下大唐、撇下朕先去了之后,便再无人这样同朕说过盐铁之策,十多年来,再无一人。而今竟从一小娘子口中再闻得,若非你真真切切地在朕跟前,几乎要教人疑是克明梦中托言了。”
虽是对着风灵,可风灵直觉他这话并非对她所说,倒像是在隔空同那位教圣人一再牵念的故蔡国公言语。李世民蓦地回过神,问道:“你父亲哪里人士?是何名姓?可愿入朝为官?”
风灵骇了一跳,忙端端正正地跪坐好,欠身回道:“家父江南道江都郡人士,顾姓字云鹤,家父早年经商,如今年纪已长,且生性淡泊,族中事务尚不大肯理会,将商事托付风灵兄妹二人,只在族学中教授顾氏子弟念书,入朝为官决计不成的。”
“顾云鹤……”李世民将那名字反复念了两遍,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是了,闲云野鹤,听着也是个散淡人,终是不该为难。怎的堪用之人清风傲骨,皆不肯出仕,你父亲如是,玄奘法师亦如此。”
提及玄奘法师,风灵禁不住道:“玄奘法师乃侍佛之人,出离俗尘,怎会出仕?”
“你亦识得他?”李世民疑道。
“昔年在沙州敦煌城外的千佛洞,风灵有幸得过法师指点,只是风灵愚钝,至今未能彻悟。”
李世民拈着唇边的卷须忆道:“沙州……确是,他确是在敦煌城上的奏表,请求进关。这样说来,沙州倒是个有趣儿的地方,交汇贯通皆在那处。”
风灵不明就里,只当他所说的“交汇贯通”是指财帛钱货等天下之物,各色外域族人,便随口应和了几句,想了想,她又添道:“风灵的店肆如今已不在沙州,迁去了西州,圣人若是能出得宫,倒是不妨去走一遭。介时圣人白龙鱼服,风灵陪着圣人好好地在西陲边城顽逛顽逛,瞧瞧那些域外来的稀奇古怪之物,品品各色零嘴吃食,很是得趣儿。”
李世民被她逗得纵声笑了起来,阿盛忍不住向殿内探了探头,弯起了唇角,多年不曾听到这样的笑声,到底是杨淑妃手段高明些,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样一位小娘子,怨不得后宫女子中,无人能及她位高权重。
他招手唤过一名伶俐的小内监,附耳吩咐了几句,打发他往安仁殿递个话去,好教杨淑妃得知,顾娘子侍奉在侧,圣人果然心悦。
笑了一回,李世民正了色,又重提了前话:“编纂西域商事细录,理经济策略之事,你再好好想想,想准了再来回朕。”
风灵恭敬地应了声“是”,心里抱定了主意,绝不能应,兹事体大,免得自己力有不逮,祸害朝政,遗臭万年。
……
次日有早朝,李世民虽有了些精神头,到底还未大安,下半晌早早地便歇了,风灵得以早回昭庆殿。
杏叶和竹枝见她回来得早,忙命人去备热汤好予她沐浴。
风灵入了净房,不许人跟着,独自褪去了衣裙踏入木桶内,木桶内的温热使得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怀念拂耽延同样温热的胸膛,她满脑皆是他在殿前的模样,清减了不少的身形,殿上那教她碎心裂肺的凝望……
风灵搁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在水中微微颤抖,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挤出,顺着面庞滴落到了水中,在热气氤氲的水面上砸出了一个小水坑。她恍惚间觉着有粗粝温暖的手摩挲在她的面颊上,拭着她的眼泪,手上带着怜惜和迟疑。
她蓦地睁开眼,净房内热气喧腾,除了她,空无一人,她深抑的思念化出的幻境,竟是那般逼真,幻境破灭时又是那般令人失望。风灵将自己整个人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