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勒图孜的眼角泛出了一点泪光,“我知道,我与王兄留在长安是为焉耆子民争取休养生息的时机,这是我生为弘忽,王兄生为特勤必要做出的牺牲。就在阿塔阿纳离京的前日,我便与魏国公的第三子成了婚。”
风灵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她竟成了房玄龄的儿媳,与高阳公主做了妯娌。
“这下,你可知我能替你打听到些什么了罢?”玉勒图孜抹了抹眼角,脸上绽开一点点笑意。
风灵忙点头不迭,笑得有些谄媚,心底暗呼自己一定是受到了诸佛加持,竟能顺遂至此。钟鸣鼎食之家,权贵滔天,众人眼中她必定算是嫁得得意至极了,可玉勒图孜看起来却并不快活。
“你先前是位弘忽,如今又是魏国公家的嫡妇,竟是我认得的头一个高门显贵,我却教你在此陪着我吃浊酒……”风灵到底有些报赧。
玉勒图孜红了雪颊,反向风灵敬去一盏:“我总想着要谢你,还当此生不会再见,每念及,便在心中谢过,今日得了大缘分了,竟能再见,定要好生谢你一回。”
“谢我什么?那暖手炉的事,又不值一提,有甚好一谢再谢。”风灵只当她吃多了酒说胡话。
“若非你在伊吾道上一路打压侮弄于我,教我从高高在上之处狠跌了头一个跟头,恐怕我尚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处不知该死过几回了。”玉勒图孜“咯咯”地笑出声,“我知道你从不曾有拜高踩低侮辱之意,你那般对我,不过是你最本真的性子。依勒,你是独一个同我说真话的,从前在焉耆不曾有过你这样的,如今在长安更是不见。”
这一番话听得风灵心口发热,她也许久未有人同她好好地说过话,连日又是急切,眼下吃了酒,心怀也舒开了不少。两人皆嫌酒壶倒酒累赘,索性一人取了一小坛子,径直就着小酒坛子便饮。
玉勒图孜遇酒话越发多起来,“我有时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行商的,营生虽苦了些,但活得自在,也不亏了衣食,大多事都能随心而行。尤其是你,依勒,咱们同为女子,有几个能如你这般自食其力,不必依傍旁人过活。”
风灵听了她一番歆羡之语,当下苦笑连连。“弘忽哪里知道,我目下已脱了那行当,也得依从了旁人。不信你瞧……”她从壶门榻上跪坐起身,腰枝左右扭了扭,拍了拍革带两侧,“我连算筹都不随身了。”
一语命中她心坎,风灵自己先愣了,自从沙州出来,她一直不去想离了顾坊的买卖她有多不舍,不再行商她有多怅惘,可那些失意并不因她不想便不在了,它如同梗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用力一咽,便痛了。
她伤怀了一小会儿功夫,见玉勒图孜正喋喋不休地说得高兴,心道:酒逢知己甚是难得,想那些丧气的作什么,得了这一回高兴,还不知下一回在何时,岂能白白扫了兴致。
于是她眨了眨眼,稳住发热发酸的眼眶,举起小酒坛子,笑迎向玉勒图孜,二人又畅饮了一回,笑语不绝。
长安天晚得比敦煌早许多,下半晌未觉过了多久,暮色便下来了。
风灵酒气上头,眼神迷离,神智却还清爽。再看看玉勒图孜,一胳膊撑在案上,托着脑袋,身子摇摇晃晃,头上的倭坠髻也有些散乱。焉耆人果然善饮,她比风灵多饮了不少,虽眩晕摇晃,人还清醒。
玉勒图孜仰头望望天,长叹一声:“若还在焉耆,我定是要与你同屋而眠,聊说一宿的,只是此处是长安……今次我借了听讲经的由头出府来,现也该回了,归晚了少不得一通大乱。”
“我命人送你归去。”风灵歪歪斜斜地支着案要起身,随口便唤:“佛奴!佛奴!”
隔了半晌无人应,何管事站在内院外头,疑问道:“娘子是在唤人?”
风灵猛一个激灵,方觉唤错了口,心下黯然,勉强打起精神,招他进来。“快命人去套车,让拾郎送……送这位夫人归家。”
“不必,不必。”玉勒图孜无力地晃这手,“你遣人去崇义坊,往西北角门去唤我那两名婢子来接便是。若是你送我归去,教人瞧见了,可还得了。”
何管事领了吩咐,出去差办。
风灵头脑昏沉,指着她笑讽:“而今行事畏首畏尾,哪里有半分当日的神气,这魏国公府定是将你害得不浅。”
玉勒图孜连忙点头,脑袋却已不稳。“正是,正是呢。有朝一日,我定要回,回焉耆去,大漠草场,肆意纵笑,方是我该过的。”
风灵抚掌称是,也说要回西疆才好,两人相视傻笑了一阵,畅想了一回遥不可及的,她们所愿见的将来。
俄而,高大讲究的桐木马车停在了宅子外头。马车上跳下两名侍婢,在何管事的指引下急急匆匆地进得内院。二婢一瞧玉勒图孜的模样,唬得几乎魂不守舍,夫人娘子地唤了一通,上前搀扶的搀扶,整衣理鬓的整衣理鬓,连扶带架地将她往外带。
玉勒图孜瞪了她们一眼:“慌什么。”旋即笑嘻嘻地向风灵告辞,“你且放心,你那情郎的消息,我包管替你问到。”
风灵步履打飘地送到外院,脚下虚软,一个趔趄险险被门槛绊倒,幸得韩拾郎在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我便在此处住,玉勒弘忽往后想找人吃酒说话了,只管来找我。”风灵热情地招呼,全然不见两名侍婢惊恐且怨怪的眼色。
玉勒图孜已走到大门口,一听她这话,摇晃着身子挣开一名侍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