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这便好了。”阿幺轻轻地将发辫搭放在她一侧肩膀,嗫嚅着才说了一句,眼泪又再夺眶而出。
外院火光通明,聚了不少部曲,有马匹低嘶,风灵听得出正是她那匹大宛黑马。
“大娘。”佛奴在门外低低唤道,却只唤了一声,便不闻底下的话。她会意,定是马匹行囊皆备妥了。
风灵自妆镜前站起身,将那顶卷檐虚帽往脑袋上一扣,披上毛斗篷,撇开手便走出屋子。
阿幺跟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大娘。”
风灵一扭头,冲她笑了笑。
外院部曲们皆见她出来,皆默然肃立,到底是死生一处滚过来的,自有千般不舍。佛奴自金伯手中接过缰绳,把那缰绳在自己手中握了片时,方才横下心递予了风灵:“多顾惜自己一些。”
风灵接过缰绳,粲然一笑:“你几时见我苦过自己?”
佛奴背过脸去,冲她挥了挥手。满院的部曲唤“大娘”声此起彼伏,风灵牵了马,在大门前回过身,含笑欠身拱了拱手:“大伙儿且跟着佛奴好生过日子,来日待我归来,那时咱们还一处走货!”
半人多高的大獒犬在风灵腿上直蹭脑袋,好似也知晓她将要离去一般,“呜呜”地低声哀吠。风灵弯腰以下巴抵了低它硕大的脑袋:“大富乖,好好地等着我回来。”
她再不能停驻一息,转身拉了马跨出大门。
因是年节中的缘故,坊门不曾关闭,整个安平坊沉浸在天明前最为暗沉的时刻中,风灵翻身上了马,坊道上留下一连串马蹄踏过的声响,黑幕中“咯哒咯哒”声显得尤为清脆。直至一路小跑出了安平坊,踏上敦煌城的主道时,她眼中蕴藏了一晚的眼泪才肆意淌了下来,滚热地落在她握缰的手背上。
眼泪淌了一会子,折冲府的灯火就在前头亮着。风灵就着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带慢了马,就在折冲府大门外的一株歪脖子的大胡杨树下站定。
夜寒侵袭,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裹紧了身上的翻毛大斗篷。
风声低呜,细沙飞走,在她侧耳听了一个时辰风泣之后,五更早过,天蒙蒙亮起来。
折冲府的朱红大门毫无准备地缓缓洞开,从里头出来的竟不是拂耽延,亦非长安来使,却是齐齐整整列了队的府兵。
府兵列成两队,沿着折冲府外的大道左右分站,长长地列了一溜,风灵为了不教府兵们将她阻挡,不得不提马上前,才到大道边,折冲府大门内走出一个令她心头一跳的身影:略有些褪色的半旧玄色夹袍,窄袖小领衬托着他幞头下的褐发深目。
他身形较身边几人都高大些,故而即便衣着再简便不起眼,也是一眼能见的,风灵坐在大黑马上,顿滞在原地凝望他一步步自门内走出来,他却在门前的石阶上怔住,投过来的视线定定地锁住她,满含了歉疚。
过了片刻,有府兵牵过几匹马来,长安来使共两名,各自得了一匹马,另有两匹给了韩孟和韩拾郎。最后一匹马牵来时,府兵却不将缰绳交予拂耽延。
但见一名府兵屈膝趴伏在马匹一侧,闷头高声道:“请都尉上马!”
长安来使的震惊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转脸去瞧拂耽延。
拂耽延缓步自石阶上走下,站定在那府兵身前,沉声令他起身:“我军中皆是同袍弟兄,从不行这强分高低尊卑之举,你且起来。”
那府兵却执意不肯,倔在地下。周遭列队的府兵齐崭崭地一同单腿支地,宏声其呼:“请都尉上马!”气势之壮,犹如将要上阵。
拂耽延略一低头,爽爽快快地一脚踏上了那伏地府兵的后背,瞬息之间便上了马,向众府兵道:“若要相送,便止于此,大伙儿的这份心意拂耽延铭记在此。”说着一手握了拳在胸口捶了两下:“再这般往下送,便是拂耽延逾制了,已是戴罪之身,不敢再添罪名。”
私设卤薄仪仗从而逾制的罪不小,府兵们果然不敢再坚持,两列各向后退了一步,将大道让出来。两名长安来使上前向拂耽延拱了拱手,尚算客气:“延都尉,还是早些上路罢。”
拂耽延在马上向府兵们抱了一圈手,不复言语,抖缰前行。长安使者与韩孟父子紧随在后,一同上了路。
“阿延。”风灵忙催马追了上去,行到他身旁。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但凡知晓内里情形的,一个个皆摒住了呼吸,高悬了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不住……”拂耽延侧头望了望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害累你至此,你还愿来送……”
“阿延。”风灵果断地打断他的抱歉:“我并非来送你。”
她认真且炽烈地望着他的眼眸:“六礼只差一礼,我是来随你同去长安,成那最后一礼,你认是不认?”
拂耽延的目光在她兴师问罪模样的脸上慢慢一转,忽地笑开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认!自是要认。”
一行人离了折冲府,沿着大道往城门走去,留了两列府兵直直地在原地立着目送。
此时天光已透亮,年节中人出门走动得早,尚有隔夜未燃尽的爆竿,在路边时不时地炸开一声,浓浓的年节味儿,与这一行人毫无干系。敦煌城于拂耽延等人而言,即将成为一段过往云烟,或在梦寐中,或在年老追忆时,还会在心头一跳。
可于碌碌百姓而言,仍旧是这座城,换了都尉,撤了军府,这些小小的改变,在他们的生活中无知无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