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青在狱中的日子还是日夜忐忑的。他没有耶律明修那种长年战场里厮杀形成的天生狂戾,也没有南傲天从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冷静不迫。
水无青还是要靠天子的欢心维护自己前途和命运的那类臣子。他本无心造反,更想不到耶律明修与赫连拓在自己背后摆了一道。在赤狱里的水无青每天忐忑揣测着的,就是完颜旻的心思,他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皇上可以宽大为上,念在他毕竟追随过先帝的份儿上。
水无青盯着不算寒颤的膳食,根本无心动筷。但为了维持一条老命,还是懒怠地抬起食箸。
狱门上粗重的铁锁响动起来,水无青耳朵立刻敏感起来。莫不是,上头回心转意?
“水大人,您可以出狱了。”
刚拿起的筷子啪地交叉掉落,埋进脚边的稻草席垫里。
水无青眼珠一抡,缓慢地抬起头来,露出蜡黄耷拉的脸皮和乌青的眼袋。素日富贵浮肿的横肉从脸皮上凹陷下去。蓬乱头顶上落着些稻草屑。
十来天的牢狱之灾,水无青仿佛苍老了十年。
狱门口站着的人是刑部尚书李延年。水无青昏花的老眼里渐渐辨识清楚李延年的影像。
刑部尚书亲自来,这是……
不是大吉,便是大凶。
李延年捧着一卷诏书渐渐走进囚室。意味深长地看了水无青一眼。
“水大人,先接旨吧,你可以出狱了。”
水无青眼珠惶惶不安地转了几圈,一颗心提吊起来,艰难地落腿跪下,双手奉上,颤颤巍巍地捧接了圣旨。
“李大人,这是……”
说着就要把圣旨展开。
李延年眼里有叹息色,手指搭在水无青粗胖的手指上,止住其动作。
“水大人,皇上交代的事,老臣我怠慢不得,大人还是,先打点打点随我出去吧。恭喜大人,官复原职。”
说着瞟了一眼那道紧紧卷闭的圣旨,沉声道:“这道圣旨,大人回去以后再看不迟。”
同时两手将水无青扶起来。
“哎,哎,李大人说的是……”官复原职四个字让水无青有种幻觉一样的惊动,惊动和感激。回去就好,能回去就好,不管圣旨里还写了什么,走了这么一遭劫难,其他一切能算什么呢?
水无青着一身变了颜色的囚衣到了水府大门,管家早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已经在门口候了多时。
“老爷,老爷回来了。”管家身后的家丁一下子叫了出来,声音有些哽咽。
“老爷,回来了……”管家的声音有些百感交集,不敢抬头看。
倒是水无青有些蹒跚地下了马车,疲惫体态里流露出些许喜悦和欣慰。这道大门,差些就永远没机会踏进去了。
水无青手里紧捧着那道圣旨,被管家家丁搀着进了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门梁上有几处嵌着白。
紧随其后地,又一辆马车缓缓在水府门前停下,里面坐着简衣素服的南相。
与此同时,杜远鹏心神忐忑地,被皇上身边的玉公公引进了御书房。
……
次日晨,朝堂注定平静不起来。
丞相公子逃婚,橙练宫橙妃娘娘暴毙。兵部尚书水无青叛国之罪久久未落定,却忽然释放出狱。
哪一件都不是小事。
喧嚣未定,完颜旻紧接着又宣布了另一条炸开锅的旨意。
前首府将军耶律明修叛国,武将手中兵权削弱是大势所趋。兹日起朝堂不再设首府将军之席。四府将军并立,以西府将军杜远鹏为主位指引。
朝堂如同沸了水的锅。皇上这是要削弱武将地位,实行兵权分立。
水无青平静地接受了爱女的死讯,也接纳了完颜旻对他官复原职的“补偿”。然而这样一种诡异到令人不安的平静,让周围人噤声。
所有的大臣都只是唏嘘侧目,没人敢上前搭话。
朝臣无人不知,水家男儿悉数在边关,水映橙是唯一的女儿。那是真正是水无青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就算是官复原职,有什么能抵得了丧女之痛。
水无青面相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水无青。
然而刚刚官复原职的兵部尚书脑子里一刻也不停地空空回荡着那道皇恩浩荡的圣旨完全展开时带来的令人心悸的痛心,家里满目的白绫挽联,以及南相去水府吊唁时说出的话。
“水大人在军中颇有威望,根基深厚。两位公子又都在军营,若是橙妃娘娘不出了这事,大人的罪名,怕不是皇上想定就轻易定的。”
一番话说得隐晦,却很清晰地给听者引明了思路。——橙妃死得太蹊跷了。一向好端端的人,又不是烈性子,怎就会忽然想到了自缢呢。
而橙妃的死,确实又恰逢其时地断了水无青在后宫的羽翼。往后的日子,即使水无青无罪释放,甚至还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待着,怕也惊不起什么风浪了。
水无青余光里映入完颜旻黑色龙袍一角。好一个少年有为的帝王。好一道圣旨,皇恩浩荡!
南相昨夜造访时无意带过的话历历在耳。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刺着水无青的脑神经。
“可怜了橙妃娘娘,整日忧思过度水米不进。被软禁在后宫不得出户半步。想去盛轩宫求情也不得,去狱中探望也不得,活活给抑郁成病。这孩子小时活泼明媚得紧,竟是给逼得吊上了白绫子。”
南傲天静静地留意着水无青的缄默,这缄默使他很满意。
只有某些话语达到了效果,才能使一个人连性格都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