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四更,孤星尚余,晨光熹微。
百官早已栉沐,朝服冠冕,整整齐齐列于承乾殿门前。
汉白玉阔天露台上乌压压一片人影。端若磐石,目不斜视,不敢动作半分。
这样齐列待朝的恢宏之势,也只是在十四年前先帝完颜孤辰在位时出现过。
自先帝川阴战死,北冥朝堂再无此盛况。有些官位不甚重要的油滑臣子几个月不上朝者有之。
萱后原不曾过分在意这些礼节,又知时移势易,人心不可强求。久而久之,朝堂之上甚为冷清。
然宫宴之上一番惊鸿游龙俱显,痴帝苏醒,天下必将山河换日,溯本归源。
东方际白,朝霞披紫鱼艳色。风云卷涌,混沌天际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金红曦光锋利直出,旭日起,帝王苏。
完颜旻冠冕加身,金珠流苏垂面。威严冷冽王气自生于龙塌之上。鎏金龙榻已经黯淡了十四年,而今锃光闪亮,人莫逼视。
百官脊背姿态标准伏于地,清一色的八拜大礼。
钟落也在其中,心下宽慰。
皇兄若有精神上朝,便证明彼人无恙。
御风说的不错,皇兄是天子,可以给月丫头一切。
不,他该从心里就称她为“皇嫂”。
小郡王恭谨而释然拜下
完颜旻扫视四下,诸景一览无余。
诸臣众口同声。
“臣敬奉真龙重返九阙,圣上天赐龙身,北冥必将千秋万代。”
烈麒麟认可的皇子,可以沉睡,但终会醒来。
钟鸣扬内心感慨万千。
南傲天伏于地,面色沉肃,手紧紧顿握,各种思绪齐上心头。
高台龙殿上坐着的那个少年,是一朝苏醒,还是从未沉睡。无论哪个,对于南傲天来说,都是晴天霹雳,都意味着,他所苦心经营的一切,极可能化为泡影。
“众卿平身。”
完颜旻目光翕微,冷视着跪倒一片的群臣。
臣心如此,人心如此。
幼时忧患让他比同龄人过早地成长,他若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有机会伏于低处暗处,瞥见世事荒凉。
“西祁太子一事,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完颜旻没有解释自己神志一夕恢复之事。
做事必分轻重缓急是君王已成习性的素养。
“圣上。”
钟鸣扬忠恳进言:“西祁太子勾结耶律明修意欲谋叛乱,我北冥何不趁此出兵一举歼灭西祁。”
“贤王爷这结论下得过于乐观了。臣以为,纵使西祁真有叛乱意图,我朝尚无证据坐实其罪名。赫连拓为人机警狡猾,宫宴上既助皇后娘娘揭穿耶律明修阴谋。北冥于情于理不能予以指责。”
苏和直言不讳,又道:“北冥自当年川阴一战大伤元气。百姓才不过休养生息一代人,倘若而今战事再起,就算灭了北冥,也会使天下生灵再次涂炭。”
众臣心里都有数,清楚苏和说的是实话。
但实话说得这样直白,必是家中无妻儿老母的潇洒自在人。
狐狸一样的目光都在微微侧视完颜旻。
老奸巨滑的臣子希望从皇帝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也好决定要不要附和。
完颜旻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是将深邃眼眸直向南傲天:“南相以为何如?”
南傲天斟酌半晌,并未马上作答。
朝堂上坐着的少年帝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那个对手,因为未知,所以无比强大。
十四年,他早已对他们母子放下了戒心。却不曾想,那个不成材的孩子,自五岁起就不再是个孩子。
他的心思,他的筹谋,被掩盖在五岁痴童的表象之下,在十四年的时光里,瞒过了朝堂所有在污浊里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眼睛。
完颜旻,如果他不是一朝苏醒而是从十四年前就在醒着,那到如今该有着何等的坚韧与隐忍。
孤独忍辱可以带给一个男人怎样的强大,他南傲天经历过,所以再明白不过。
复苏的完颜旻,是一匹真正的狼。再也不是当年天真的幼仔,需要母亲的呵护与庇佑。他会将他幼年时受过的伤,悉数加诸于曾带给他痛苦的人身上。
十四年前发生的一切,完颜旻知道吗?如果当年的小男孩知道一切……
之后的棋,必须小心再小心了。
南傲天已经不敢想下去,恭敬地答:“赫连拓在宫宴上的表现,足见其和解诚意。臣以为,圣上初掌事,根基未稳,百废待兴。此时更宜以玉帛代干戈。”
“南相莫不是在为蛮夷贼首说话?”
钟鸣扬一向知南傲天野心,讥讽道。
南傲天不惧不怒,缓声道:“贤王爷此言差矣,我儿清云之命险些为那赫连拓所害。赫连拓为保己性命作出如此不义之举,本相只有对其恨之入骨之理,未有为外贼开脱之由。但若以私怨加诸朝堂,我南傲天空负先皇信任,枉为丞相。”
钟鸣扬却被他一席话敲击,无言以对。
完颜旻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幽幽道:“丞相所言甚得朕心。那便以贵宾礼数和解,送西祁太子回国。”
“禀圣上。”礼部尚书白斩道:“西祁此次朝觐,明面上的礼数还是做得十分到位,牛羊秕谷数百车盛。我朝若非礼尚往来,有失天朝风范气度。”
“那不妨让那赫连拓自己开口。圣上既已重持朝政,想那西祁小国近年来不敢再生事端。此次将他打发妥帖了,也可养精蓄锐,谋几年安稳。”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