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南月放下咬了一半的地瓜,走到两处囚室相连接的地方。
妇人的姿态容颜于是放大些。
覆盖在白发下的脸容微微抬起。那张脸,不老,起码无皱纹。
即使比起南月要长一些岁数,但还远不至拥有满头白发的地步。
“给你提供吃食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收拢在白发下的脸微微抬起,脸由于长年不见光和头发的颜色有些相近。看不到嘴唇是否在动,只闻声音。
那是一张很精巧的脸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妇人再问。
“那你呢?徐世长——我是说,狱卒长,他叫你公主。”
南月没有回答妇人,反而抛出自己的问题。
“他叫错了,我不是。”妇人平缓地答。
“可……”
“你是旻儿的皇后?”妇人打断了南月刚要说出口的话。原本散落的目光在深陷的眼窝里凝汇,聚焦到南月身上。随着眼帘抬起,这次声音有些极微弱的颤抖。
容颜,有些憔悴。瘦得几近干枯。
南月这时注意到妇人的手。干巴巴的皮肉附在形态毕现的掌骨上,像黄油伞的伞皮。
“看来是了。旻儿都已娶妇了。”对面的人没等南月回答,已经从她踌躇游移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我是皇后,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很快就不是了。”南月看出这个狱友是不会被人愚弄的,索性坦诚相待。“你也看到了。一个被送到这里来的皇后。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南月说着,手里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根稻草。
那妇人却不再答话,脸继续背到对墙那一面。从南月的角度看去,坐姿成了侧面的,投在墙壁上的影子细成一条线,身量更显单薄。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也许你是对的,我可能的确没有你那么清贵高雅的性格和品位。但我想告诉你,地瓜不是低贱的食物。那些养活你的人都是靠地瓜养活的。有些东西因为太贴近大地,所以他们看起来很低,但你不能因为他们低就说他们贱。”
南月扶着牢房梁柱的手松开,大声朝向妇人坐处。
南月眼里带着些许愤色和轻微的疑惑转过头去。她既被人认作低贱之流,便毋须再与这高高在上的夫人多作攀谈了。最后还是侧过脸加了一句:“夫人,你很高贵。你或许生来就是站在天上的人,可是你不能因为不了解地面就武断地判决地面上的东西都很卑微。从地面看天,天上的东西也一样渺小。”
那妇人脊背的线条微微挺直,但对南月的话并无多余反应。
南月回到稻草榻旁边,蹲下。粥还有些许热乎的气息,地瓜已近乎全凉。想了想,把剩下的地瓜掰成细碎的小块,一块一块丢到粥里去。这样或可不至凉胃。
在监狱里,人心是清平的,因为断了许多芜杂念想。
南月暂且放下了一切宫外的事情,专心致志地品着这碗稀粥泡番薯。
身世如何,南府如何,完颜旻深沉缜密的心思如何,这都不是南月此时要想的事了。人生这些大事往往宏伟而又空虚,远不及人间烟火实暖。而此时所有的烟火,全收容在这碗稀粥里。
待碗见了底,南月将食具安稳地摆好。自己脱鞋上了稻草榻,拿起那本《乾坤劫》,不多时,眼里便只有书。
一口气读了厚厚一叠,又受平素睡眠规律影响,意兴有些阑珊。神志恍惚之际,耳边一阵零乱响声。
却是过道那头白听影的牢房。
听不到发生了什么,但睡意已走了大半。
南月往外看去。几个宫里来的侍卫护着白听影从自己的囚室前经过。
这是……放出去了?白妃,看来是无罪的。
但自己怕要与这牢狱长伴。
白听影离开时和来时一样目不他视,径直而去。
南月望着那抹大红色背影渐行渐远,心头微微有些惆怅。也无心继续看书,甩了鞋子抱膝坐在稻草榻上。
天窗旁烛火急急的影子在墙上跳跃,南月有些困滞地望着那光,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夜凉如水,石牢由甚。人无精神时最易泛冷,单薄的宫装并不能阻挡寒气入侵。南月用那床边角已经露出棉絮的被褥紧紧地裹住身体,才稍稍有些暖意。
“丫头,你是从何处来京都。父亲在什么位上任职。”
隔壁的声音恍恍惚惚传来,打断了南月隐隐而来的睡意。
是那妇人在问她话,语气很融合。仿佛她之前惹怒南月的事并没有发生过。妇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跌宕,话音带着一种远古的意味,好似久久不会说话的人忽然开口。
“你如何判断我一定就是从远处来到京都?”南月这话刚问出口,自己就反应过来了。这话分明是无意却清楚地,透射了她身份的卑微。那妇人之所以这样问,无非是因为已经在心里默默判定自己是从小地方来的人。
“喔,又是我冒昧了,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那妇人声音里带着随意的笑,“不过,你看你,这样的被子也能毫无障碍地裹在身上,我实在无法想象,你的父兄会是朝中大员。”
“你错了。我父亲是朝中大员,唯一人之下。只不过,他的女儿不是我。”
妇人闻此言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从容。“呵,让我猜猜,你是庶。可是?”对方的话匣子打开来。
南月越发对她产生好奇,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和姿态也与那头白发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