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庄严肃穆。
阿娇本不想去,但实在是拗不过刘彻,只得和他一起抱了两个孩子往前殿去。
暮秋的下午时分,天光还大盛,却是失了正午的耀眼璀璨,柔和澄清的叫人迷醉。
未央宫前殿宫门早已大开,宫中禁卫披挂执戟,威严庄重地从宫门口一直列队到殿门口,望之即令人生畏。
阿娇坐在辇内,耳听得金钟响玉声声沉重的声音,眼角闪过卫士们盔甲在秋阳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辉。
从前记不起自己便是陈阿娇时,便感慨自己正在恢弘的历史中经游。
如今这份感慨更甚,因为从前的她还只是经历历史,而如今的她却是改变历史,甚至创造历史。
这其间差别,不可同日而语。
又感叹起张骞来,其人心性委实叫人敬畏。
整整十三年的苦熬啊,始终不改其志,该是怎样大的毅力才能叫他撑下去?
张骞出西域,在汉武一朝,乃至在其后两千年的史书上都合该浓墨重彩的描写。
伴着春陀的长声唱喝,前殿终于到了。
刘彻牵着暠儿先行下去,阿娇深吸了口气,牵稳了手中的元暶跟上。
步到殿内,被急召来的文武百官已然是列的整整齐齐。
见了帝后,自然又是一遍山呼般的行礼问好。
待帝后落座后,执笏而立的百官中到底有对皇后如此隆宠窃窃私语起来的。
太皇太后涉政虽还犹在昨日,但诸吕之祸也还不太远。
皇后也实在太受宠了,陛下将她日日带到宣室殿也就罢了,如今竟带到了未央宫前殿。
朝中为之担心的臣子也不少,但好在皇后性子恬淡,并不如吕后般醉心权势。
现下的后宫中更没有能和皇后争锋之人,太子地位稳固。
想来,他日是没有可能重蹈旧辙的。
是以,小声感叹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说到底,还是昔年吕后杀伐的威风到了今日还没有彻底消散,隐隐地压在人心头,叫人谈虎色变。
弄得朝臣们心生忐忑下,只能时常互相安慰说皇后即便对政事偶有见解,也还称得上见解不俗。
处事立场也是不偏不倚,半点没有提携后戚的意思。
这也便够了。
“咚咚咚……”
金钟响玉的声音愈来愈急,这是张骞到了。
御座上的刘彻牵着暠儿站起来,大臣们也都朝殿外引颈望去。
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到了殿门口,终于瞧清是两个蓬头垢面、须发老长的人。
打头的那个手举着汉室符节,显然是张骞。
朝中也不是没有和他相识结好的,但此时都认不出这人是张骞。
这人身上哪还有半点昔日长安城中翩翩公子的模样了,浑如一个野人。
也就只有那份昂首阔步、大大方方的气度,还是没变。
张骞沐浴着一片沉默赞叹的目光大步到了御座下的丹陛前,双手高举着汉室符节霍然下跪,哽咽着大声道:“臣受命……为汉使出使西域……今归来……向陛下复命……”
甘父亦在其后跪下,他深埋着头,不叫满面纵横的泪被人看去。
刘彻说不出话来,喉结滚动了好几次,眼看泪就要涌了出来。
他忍住泪,挥手示意叫张骞起身,半响才微颤着声音问道:“十三年了吧?”
张骞的泪顿时冒出来,他泣不成声地点头道:“回……陛……下……是……是……”
刘彻脸上满是感慨,“十三年间,你音信全无,朕闲下来总想你到底是去哪了,总想啊,朕总想啊……”
话到这里,他也终于落下了泪。
阿娇在旁边瞧的分明,忍不住跟着一块心酸。
张骞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嚎啕大哭道:“陛下!臣……臣……回来……晚……”
他也不知为何,今日的泪会如此磅礴。
在西域的十三年间,只要记着自己是汉使,再多的血泪他都能生吞。
但一旦回到长安,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的心便瞬间柔软敏感,经不起一点触动。
刘彻摇头,含泪道:“不晚……不晚……”
君臣二人说到这里,已然是哭的再不能成言。
便是殿内的百官间也是隐隐有低泣之声,别管他们平日里是如何汲汲营营、各有所谋,但究竟心底都有家国荣辱。
当下见得国之使者,能有如此坚韧不拔、矢志不渝的毅力,如何不为之感动?
阿娇见刘彻哭,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心酸感慨。
元暶并不解为何满殿上下哭成一片,但她也同阿娇一样,见着她父皇落泪,也跟着落泪。
在元暶小小的世界里,父皇几乎就是那无所不能的神明般,她还是头一回见父皇落泪,想必是极大极大的事吧。
被刘彻紧紧牵在手中的暠儿忽地开口了,他的声音稚嫩清脆,轻轻地划破殿中感慨的气氛。
“你就是张骞吗?”
张骞伏在地上,听了这一问仰起头来。
他并不认得暠儿,但这大半年在的跋涉中他已经知晓了立太子之事。
太子是中宫于元朔元年所出,论年岁正是两岁多,再加上被陛下紧紧牵着,其地位呼之欲出。
张骞不由心下一叹,才两岁多的孩子见了这等大场面半点不慌张,当真是天生的储君之选啊。
他毕恭毕敬地点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臣正是。”
暠儿也跟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