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回长安这天,对阿娇来说不过是普通的一个秋日。
深秋时节,萧索冷清意味一日比一日浓重。
庭中开的灿烂热烈的秋海棠也显出了颓势,枝叶已然露出些许枯黄。
但那层层铺开的花浪,还兀自笑着。
阿娇倚在窗边,不由有些感慨。
最是娇嫩也是这花,最是要强还是这花。
就如现下在小书案前悬着手腕,腰杆挺得笔直习字的元暶。
她已经心无旁驽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在此期间半点分心都没有,就更别说叫苦偷懒了。
阿娇看着都叹服不已,她深知自己幼时绝没有元暶这份毅力。
她从前以为元暶被娇宠惯了,想来是吃不得苦的。
但元暶在见了刘彻满面骄傲地夸过她后,就再也不肯叫他失望。
慢慢地,她竟也体会到了苦学的快乐。
如今已然和暠儿一样不再需要人特意时刻盯着,就能十分自觉了。
阿娇想到自己日日去练半个时辰的字都是极不情愿,十分汗颜。
遂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日日用过晚膳后,不待刘彻催促便去了偏殿。
半月下来,就连刘彻都夸她在书法丹青上进步不少。
进步?
思及至此,阿娇好笑地望着碧海般蓝湛湛的青天,刘彻还真是把她也当孩子教了,以为她像元暶一样受他几句夸就能跟打鸡血一样。
灿白的阳光落在她脸庞上,映的她眸子中笑意更浓。
庭中枯黄落叶铺了一地,一股凄清幽冷之意油然而生。
好在廊下四季常绿的几棵松柏还是枝叶葳蕤,绿荫匝地。
一束阳光穿过树顶,在枝叶间闪烁着刺眼的白色光华。
刘彻俯首案间看着军政民生奏章,两个孩子在下首的书案前悬着手腕练字,四下里静到了极处。
偶尔有风穿堂而过,搅起雨丝锦制成的帷幕轻轻地打着旋,宛如春日的柳条划过湖面,荡开一圈圈极慢的涟漪。
阿娇阖上眼,静静地享受起这一刻的安宁静好。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出一首诗来,虽不应景,却极是应情。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一杯清茶配以蓼菜嫩芽、蒿笋,想来味道是极好的。
午膳时,恰好膳桌上有酸笋焖鸭、酸笋鱼头汤,鲜香酸爽至极,两个孩子爱的不行。
引得阿娇更怀念春菜的味道了,尤其是荠菜、香椿这类带着自然清香的野菜,只有春时才发,也只有春时吃鲜活的才是味。
睡过午觉后起身,刘彻手边的政事也处理了个大半,一时间也没有朝臣来觐见,便教授起孩子们诗经。
刘彻选诗经给孩子们启蒙,也不单是因为想给他们构建出最初的审美,还因为《诗经》作为最早的诗集,其影响力是超越时空、经久不衰的。
汉时《诗经》已为《六经》及《五经》之一,是儒家必读经典。
从前推崇无为而治的黄老之说早就随着太皇太后的故去成为了历史,儒学已然抬头,更将走上神坛,在其中的两千年间地位尊崇无比。
这恐怕是在焚书坑儒中几乎被灭绝的儒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阿娇置身其中见证这一切,心下感触良多。
尤其是这些日子刘彻的话,更是叫阿娇恍如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对阿娇说,“焚书坑儒”的实质同他现在独尊儒术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大一统。
国之长治久安,需要大一统,需要统治中心的声音能贯彻到最底层。
是以,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以国家强制力量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伦,但如思想纷争却是无法短时间内有个定论的。
而一个国家若没有能占据主流的思想价值观,是极其危险的。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时日一长,何须强敌临境?光是内乱就足够令一个强大的帝国灭亡。
所以秦始皇必须在百家中选择一家成为帝国的主流思想,但很不幸,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多,或者说就只有一个。
阿娇有些不懂,刘彻看她一眼,耐心地为她讲解起来。
“彼时百家中能与儒学争锋的只有法家,秦始皇不能选儒家,就只能选法家。”
他望着不解的阿娇笑了一下,那笑旋即就沉了下去。
“儒家崇礼乐,主张德治仁政,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当时天下初定,六国贵族企图用儒学的复古尊礼来把分封制恢复起来,从秦始皇手中分土地分权,以期复国。”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爬上了刘彻唇边,“你说,秦始皇是选克己复礼的儒家还是选以法为教的法家?”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秦始皇选的是法家来集权。
沦为失败者的儒家自然会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焚书坑儒很残忍很激烈,效果却是显然的。
儒家一时间频临灭亡,法家大盛。
而如今天道轮回,儒家开始大放异彩。
阿娇以为儒家最终到底才是胜利者,但在刘彻嘴里真正占据统治地位的还是法家。
实际上自汉之后,历代统治者奉行的都是“实法名儒”。
帝王们用法家的理念来统治天下,表面上却用儒家学说来教化百姓。
刘彻说到这里淡淡一笑,“嬴政到底还是有些傻,说用哪家就用哪家,却忘了这本来就是拿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