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毡帐中,于单身着一身革笥的铠甲肃穆地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巫医的诊断结果。匈奴人信神,在诸神崇拜中,又特别信奉天神。匈奴人认为天神是诸神的最高主宰,人世间的得失均仰仗于天。但鬼神生活在太虚之上,人无法与之直接交往,必须通过“巫”才能窥察其意志。因而在匈奴中,便有所谓胡巫。巫除代行鬼神意志外,还兼有医治疾病之能。若是连巫医都治不好的人,那就是天神要收走他的灵魂了,任何人也无能为力。于单希望能从巫医嘴里听着父王好转的消息,在还没有顺利接掌过匈奴大权时,父王是万万不能死的。他很清楚,自己斗不过叔父伊稚斜。而叔父一旦为单于,更不会放过曾经的王位争夺者。哪怕他的母亲会成为叔父新的阏氏,也不能帮他说上半句话,她只能看着新任丈夫杀死自己的儿子。这就是草原,这就是匈奴。于单有时候真厌烦这里的一切,他厌倦永不休止的杀戮和争斗。在随军去劫掠汉朝边境时,他每每都会艳羡汉人的富足安逸。但他从不敢把这样的心思露出来,前次在他手里跑脱了李广,已经够叫父王失望了。尤其是这个李广如今镇守右北平,叫匈奴人吃尽了苦头,不知道多少匈奴贵族暗地里都说这是他的错。于单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巫医还在念念有词地念着些于单也听不懂的咒语,念到情绪激动处,手舞足蹈。于单收紧了心神,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而后虔诚地跪倒,向天为他的父王祈求起康健。军臣的阏氏,于单的母亲,自昨夜就跪在帐内向天祈求。她很忧虑儿子的命运,却不担忧自己的命运。不管将来是谁成为单于,她的尊贵都只加不减。依附强者生存,这对匈奴女人来说再正常不过。阏氏渐渐有些失神,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身前的地毯图案上。匈奴单于的毡帐内自然是舒适奢华的,铺上了来自汉朝的大块地毯。这是块用各种丝线绣成的色彩艳丽的地毯,制作异常精细华丽。深棕色缎子镶边,中间用绿色的丝线绣成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树木,一只猛虎昂首望天,百兽臣服。阏氏不禁想在这场争斗中,到底谁会是胜利者?平心而论,她自然希望是自己的儿子于单,但她很清楚于单不过还是只雏鹰,伊稚斜却已经是能吃人的老虎了。阏氏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床榻上的军臣单于。这个时候只有他能庇护于单了,他还不能死。阏氏膝行上前,握住军臣的手暗暗垂泪。军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正宫阏氏,想安慰她一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些荷荷的声音,就这就已经耗尽了军臣不多的精气神。到底是多年夫妻,阏氏见了军臣这般也是禁不住落下泪来,附在他耳边哽咽着说道:“你别担心,万一……万……万一……你要跟天神去,你的墓葬我都准备好了……近幸臣妾从死者,一千多人……陶器、铁器、铜器、玉器、金银器……应有尽有……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话到这里终于是泣不成声,别管先开始是不是有意做作,但到了后来却难免动了真情。军臣听阏氏说起墓葬并不动怒,反倒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死,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匈奴人相信灵魂永生不灭的存在,所以他们施行厚葬,却不置丧服。军臣单于病重,新任单于未定,匈奴大军全线回防,这等大消息自然是就连被当成俘虏关押的张骞也是瞒不住的。张骞很高兴,尤其是听着于单和伊稚斜如今剑拔弩张就更高兴了。这是上天厚待他,又给了他一次千载难逢的得以逃脱的好机会。他对妻子认真地说:“匈奴即将内乱,还是大乱,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还愿意跟我离开家乡吗?你要想清楚,这次走了,你回来的机会就会几乎为零了。”张骞的匈奴妻子努力地用汉话回答他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我和儿子就跟你去哪。”他望着妻子的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水。一把抱起儿子,低声道:“那咱们一家就一起就回家,回汉朝。”一决定了要逃跑,张骞就恨不得立时就走。他零零散散地从匈奴人嘴里知道了些消息,陛下立了太子,还收复了河南之地。这叫张骞为之骄傲,更为之自责,若是陛下能掌握西域的情况,仗会打的更轻松些。张骞和甘父被分开关押,他需要尽快通知甘父他的计划。好在匈奴人对自己人总是会优待几分,张骞的匈奴妻子被允许每日自由出去两刻钟。张骞妻子就借着这个机会把消息传递给甘父的匈奴妻子,两家约好在无月夜逃跑。无月夜是很不好等的,但也只有黑到极致的无月夜才能顺利掩护他们离开。张骞运气还不错,半月后就迎来了无月夜。这时于单和伊稚斜的争斗愈发白热化,匈奴贵族们所有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了这上面。对张骞这个被遗忘的汉使,看守自然懈怠下来,从前是四个人看他们一家,如今只有一个了。一家三口在黑暗里眼珠子都不敢眨,生怕会睡着,等终于熬到了三更左右四下里万籁无声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出了毡帐,偷了被下了药昏睡的看守身上的干粮和弯刀。等汇合了甘父一家,又牵了马厩里两匹战马,给战马四蹄上包上早就准备好的厚布,便静悄悄地一路往南而去。他们不敢在此时骑马,生怕惊醒了人。好不容易出了匈奴王庭,方才一家一匹马,两个大人把孩子夹在其中地疾冲出草原。也不是没人听到这马蹄声,却也只当是匈奴侦查军骑,哪能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