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冯紫英几个人为了些朝政时局的事情同韩奇理论,单说柳湘莲一路进了北门,心里懊恼,暗道:他们几个都是王孙公子,和我家这种早就失了势的,自然不同。也怨不得他们看不起我,认作打手走狗一般。世上似荣国府宝二爷那样的公子哥们又能有几个呢。只是今日之事却不该这般轻易掺和进来。

一边想着,脸上就些有气恼之色。又一想:若我家还似前些年一般,他们也敢如此待我?不觉心中憋闷,欲要寻人共谋一醉,因平素相得的几个好友都去跟秦家送殡去了,只怕这时还未回转,倒一时寻人不得。正在犹豫间,突然马前有人相拦,口中叫着:“这不是柳二爷?这许久不见,二爷越发丰致了!”

柳湘莲急勒马定睛看时,只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那人名姓。再寻思片刻,方忆了起来。原来那人姓苏,原先在京中也是颇有几分体面的大掌柜,和柳湘莲算是见过几面的交情,后来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柳湘莲见苏掌柜笑容可掬,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只得下马施礼,含笑道:“这不是苏掌柜?却是许多日子不见了。府上可好,一向在哪里发财?”

苏掌柜越发笑得满脸皱纹绽放如花,道:“说来话长,二爷若是赏脸,何妨由小可做东,用些酒馔,边吃边聊?”

柳湘莲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想苏掌柜竟有攀谈之意。柳湘莲本不欲与苏掌柜深交,怎奈正值胸中一腔郁闷无处抒发,也顾不得许多,竟允了。京中是何等繁华之地,酒肆林立,自不必说,二人立时就寻定一处,上了楼来,寻了一间雅席坐定。

苏掌柜是生意场中的老手,察言观色自是擅长,不过三言两语,就猜出柳湘莲定是遭了王孙公子白眼,虽然于要紧细节处不甚了了,但已是无碍大局了。苏掌柜素知柳湘莲自幼舞刀弄棒,是手底下有几分真功夫的,如今见他正值失意之时,少不得使尽了浑身解数恭维结交,那湘莲几杯酒下肚,又有苏掌柜从旁吹捧,不觉飘飘然,甚觉得意,倒把先前的灰心失落早忘在九霄云外了。

少顷又有两人进屋,苏掌柜忙代为引见,言说都是自家兄弟。柳湘莲生性豪爽,是最爱折节下交之人,又是酒酣耳热之际,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跟他们互通名姓,聊些闲话。苏掌柜又指着其中姓刘的一人道:“如今世道越发艰难了。就说我这刘兄弟吧,先前也跟我一起在那皇商薛家做事的,祖祖辈辈一直忠心耿耿,不想老东家几年前过世了,新东家是个纨绔子弟,一味胡来,刘兄弟被逼迫不过,才带了家小跑路,如今还被官府通缉着呢。柳二爷是大家公子出身,想来是难体谅我刘兄弟的苦处的。”他虽是这般说,心中却早已吃定柳湘莲素来重义气,越说被官府通缉,越显得自家信任柳湘莲,一时纵使他恼了,也不好轻易翻脸的。

果然柳湘莲听了这话,更加感动,心里忖度:他们既然将被官府通缉这等机密之事告诉自己,必是十分信任自己为人,定然要谨守秘密,断然不可走漏了风声去。他这般想着,脸上到底带出几分意思来。

无论是苏掌柜还是刘掌柜,都是积年的生意人,最懂得察言观色、趁热打铁的,见势头正好,,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一大堆,言说自家新结交了几个兄弟,都是武艺了得的,因听了柳湘莲的名头,十分钦佩他,若是能常在一处,印证功夫,就更好了。

柳湘莲听得心动,忙问他那兄弟如今人在何处。苏掌柜此时才支支吾吾回答说倒不在京城,如今他们几个多在平安州落脚。柳湘莲本是有名的豪侠,最爱结交朋友的,虽然平安州距京城来回一趟也要小半月,但是在柳湘莲眼中,却也算不得什么。正待答应前往一聚时,突然想起一事,心里头打了个突,笑着说道:“你们是知道我的,平日里最是游踪不定,若是合了我的脾气,就算往平安州走上这么一趟两趟,倒也不打紧。只是有一样事,先要向几位问清了:我如今听说平安州不甚太平,山上多有草寇,自言信什么白莲教,又说是什么天理教,总和几位不相干吧。”

刘掌柜闻言,忙向苏掌柜看了一眼,眼睛里多少有些胆怯。

原来,其时白莲教分支教会天理教盛行,苏掌柜全家人早信了天理教的教义,家里更是教众在城中的据点,存了一股谋反的心思。他起初见西山脂水大有可为,可用作攻城兵器,就起了坏心思,欺负薛蟠纨绔无知,想哄薛蟠买了去,担了明面上私制火器的风险,自己好偷偷和教众从中揩油,捞些好处。岂料他运势不济,恰被宝钗看破诡计,恐教会被官府一网打尽,慌里慌张连夜出逃,到附近的一座山上落草。其后没过多久,又打听到绸缎庄的刘掌柜也跟薛家不睦,受东家欺压,就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刘掌柜全家也给赚了来。

那平安州是天理教北方的总舵所在,坐镇的舵主不知姓甚名谁,却是头一个喜欢招揽人才的。苏掌柜和刘掌柜为了立功,就合计着要将他们平日相熟之人引荐一个两个,一起拉入教中,共襄盛事。这日偏被他们瞧中了柳湘莲,一来武艺高强,又是一表人材,二来是个落魄的世家公子,显身份,三来性情爽利,不拘小节,倒有几分像他们同道中人。两人合计着就要游说,冷眼监视了柳湘莲好几天,才瞅准秦氏出殡这么个机会,趁着柳湘莲面上有失意失色,拉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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