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脚步一顿,似乎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然后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辛汇奇道:“将军以前也去过郡州么?”郡州北临内海,潮湿多雨,在陈齐边境,齐军攻伐之前,倒也是个安定的地方。
晏隐微微一笑:“我父亲是个渔民,在郡州生活了十年呢……”
辛汇顿时有了精神,低声问道:“那郡州的金齑玉脍你也会做罢?” 新鲜的鱼肉,细细切片,加上姜蒜,日曝十次的白梅,桔皮,熟栗子肉,缀以芬芳扑鼻的香柔花,让人一见倾心,闻之忘俗。
晏隐但笑不语。
辛汇扭捏一下,下定决心般:“方才的事、是我不对……你当真会做?”
晏隐似乎有些诧异,便也不再计较那一脚之仇,好意提醒一般,清清咳嗽一声:“夫人可知王上有一忌讳?”
辛汇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才要悄声问问将军,我倒不是贪嘴,我身旁一个老嬷嬷,生了水土不服的病,倘若有些家乡菜,或许能好的快些。”
晏隐也压低声音笑道:“夫人当真宅心仁厚。就怕,好心办了坏事,水土不服总比水深火热来得好。”
他们叽叽咕咕低声说着,某个被忽视默默前行数米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晏卿,最近不忙啊。”
晏隐面色一定,快行数步:“王上,微臣想起还得去练兵场一趟,先行告退。”他走是走了,偏走前还对她笑了一笑,辛汇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那笑容成分复杂,有她很不喜欢的情绪夹杂在里面。
他走了,楚王还在。辛汇在楚王不满的眼神下,慢慢挤出一个自以为热情的笑脸:“王上,您要喝粥在这边。”
楚王看着她那意兴阑珊装模做样的样子,突然兴致全无:“不喝了。”说罢,真的抬脚便向外而去。
辛汇愣了愣,真是变脸高手啊,也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她拍拍手,慢腾腾的晃悠了回去,不喝拉倒,正好省事呢。
楚王走到庭中的石缸处,几颗荷花在水里长势喜人,他接着田田荷叶收了步子,回头看去,呃,并没有他以为的依依不舍倚门相望的念念愧疚之态。
人早已不知道哪里去,连个背影都没有。
这个女人!楚王眼眸一深,侧头看向那舒展鲜嫩的荷叶,哪里看哪里不顺眼,连那喜人的长势都有几分烦人,他暗道果真是近猪者痴,连荷叶也要比寻常地方胖一些。一个宫娥走过来,他冷冷道:“把这些叶子,这个,这个,全部摘了,熬粥。”
楚王对白粥的感情很深,大约要追溯到他幼时在外的经历。
楚国国姓为景,楚王名从玉字,单名一个珝字,据说这是已故的太后亲自所取。
这位讳极莫深的太后是齐人。
宫闱秘闻,知情者早已灰飞烟灭,其余流传下来的,不过是穿凿附会的野史传闻罢了。
当年的齐国和老楚王结盟,嫁女至楚,而楚国也送了庶出的长子至齐学习,说是求学,更类质子。
本是相互肘制,相安无事,但太后性子外柔内刚,竟因为无法忍受楚王宠信他人,一怒之下带着即将临盆的身子偷偷离开了楚宫,而后下落不明,没有回齐国,也不曾在楚国露面,直到多年后在陈国边境被人认出,之后在逃亡中无意落水,那时候楚王不到十岁。
楚王性子执拗,不肯回楚,在躲避迎驾之人时仓皇逃离,一路前行,数日未曾吃喝,就在几乎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一个少女施舍了一碗白粥,那时候后有追兵,前有边巡,一碗白粥热气腾腾,饥肠辘辘的楚王直接一口喝下,连舌头都烫出了泡,也浑然不觉。
再之后,楚王就位之后,曾经几次三番再想去找到那位施舍白粥的姑娘,都是徒劳而返,而无论什么样的御厨,还是资历再深的高手,都不曾再熬制出他想要的那种味道。
一切,便只是魂牵梦萦。
春花将自己知道的只言片语细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辛汇听的入神,这般美好的开头,按照响九坊茶楼那位说书先生的一贯套路,自然是偏偏公子落难时美人相救,而后衣锦之时相遇重逢,然后重拾记忆从此幸福美满在一起。
她便马上让美牙帮忙仔细回想自己幼时可曾做过这等好事,有无施粥的善事,可惜绞尽脑汁除了哪会心情好给路上的小乞丐几个铜板,其他一概也想不出一点类似来,不由暗暗恼恨当初祖母布施时不该躲懒。
刘嬷嬷倒是从里面听出一点味道来,便要辛汇从今日起,旁的事一概不管,专心专意去熬粥。
辛汇熬了两天,看着水米就开始冒清水,实在拖不过,索性拎着一盒粥假借看望生病的保太后溜出了坤和宫。
从坤和宫出发,沿着曲径回廊走了小半个时辰,便看到一大片葱葱郁郁的荷花池,池子甚大,一眼看去,只看到接天莲叶,远远的湖心,绿叶交错,巨木覆山,隐隐中是一栋红色的宫殿。
辛汇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那宫殿给人的感觉格外的压抑不舒服,像一汪凝固的血。
她刚刚一想,便被自己的比喻吓了一跳。
美牙见辛汇走了小会,已有薄汗,忙让两个宫娥上来举了伞,过了这片荷花池,还要走上一段才到保太后的扶风殿,真不知道为什么保太后会喜欢这样偏僻的宫殿。
她待要说话,却看见小姐直愣愣的看着湖心发现,神色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