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上又是一室的焦灼。
刘彻百无聊赖地坐在皇位上,听着殿下主战派与和亲派又开始了朝堂辩论。
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首的和亲派,与大行令王恢为首的主战派,吵得可谓是不可开交。丞相田蚡默不作声,两边都不愿帮衬。
刘彻却也并不领他的情,将其数落了一通。
“对外用兵乃国之大事,丞相你倒是连丁点意见都没有,就只知道成日跟朕上疏。这一份份名册呈上来,全是调配九卿人选与诸郡县太守的更替人选。这对匈奴用兵的事,你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只鼓着劲儿,在这跟朕排兵布阵吗?”
“陛下,九卿人选与诸郡长官都是朝廷的要员,老臣也是希望能向陛下举荐更多有用之才,为陛下分忧。”田蚡依旧面不改色,和着稀泥。
“都说知人者方能善任,舅舅倒是深通此道,用的都是自己的门生。”刘彻冷笑一声。
他故意叫了舅舅,而不是丞相,朝堂之上,相当于揶揄了自己舅舅的上位之路,着实是让田蚡有些难堪的。
底下的朝臣一个个都闷不做声,讳莫如深。
“大行令王恢!”刘彻喊了一声:“你总说打打打,可你真的分析过,我朝出兵漠北,可有几成胜算吗?你可有了成熟的应对策略?”
王恢出列,拜手到:“陛下,匈奴人欲壑难填,即便是我们应约和亲,委曲求全于他们的勒索。但匈奴人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贪婪之徒,只要青黄不接之时,必然会袭扰边郡。匈奴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汉朝人六十余年,一直如蜷缩在长城里的羔羊,可是汉匈沿线太过狭长,我朝不可能将兵力集中于长城的每一处。如此,我们的羊圈其实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栅栏,随时都会被凶猛的豺狼不知从哪处入侵。”
“大行令说这些有什么用?道理我们都懂。陛下是问你有没有成熟的策略,你总说这些慷慨激昂之词,对战与不战究竟有何助益?”韩安国打断了王恢,朝着座上的刘彻拜道:“臣以为不战,我们没有必要去打一场胜负未知的战争,且一但开始对匈奴的战争,便不再是一朝一夕,怕是要连年累月,旷日持久。到时倾尽国力不说,若是惹怒了漠北的豺狼,撕破了脸皮,才是给边境百姓招惹了更大的祸患。”
“韩大人怎知王某没有解决的策略,只是此事事关机密,且还在运筹之中,不方便拿到这宣室殿上高谈阔论罢了。”王恢瞥了韩安国一眼,躬身朝着武帝拜手道:“臣会以上疏的形式,将具体细节呈给陛下。”
“还在运筹?那不就是说明还不成熟!单于的使节可是马上就要回漠北去了,王大人倒是说,他此番来所求之物,我们到底给还是不给?”
王恢不言,但似乎也不算心悦诚服。
“所以说还是要给?”刘彻于御座上睥睨诸臣,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与他凝视。
“是吗?”他又敦促了一声。
“臣以为,目前可行的,尚只有这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办法。”韩安国的声音在殿上显得孤零零,十分空洞。
众臣恐天威突降,均低头不语。
“那就给!”刘彻一把抓起案上田蚡请示调配诸卿的谏书,“啪”地狠狠地摔在了丞相田蚡的脚下:“你们要的,朕统统都给!”
说罢,留下诸臣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宣室殿。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再生气也不至于就这样弃朝臣于不顾啊。”几位大臣议论道。
“是啊,这和亲也不是我们定的规矩。高祖时就是如此啊。”
田蚡拾起脚下的谏书,他知道刘彻自小的本事便是过目不忘。
这上疏他定是看过了,虽然发了脾气摔在自己脚下,但也没有说不远按他谏书上的名册调配诸卿。就算是当众博了自己这个舅舅的面子,但也算是如愿以偿,便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田蚡也不理会身后议论纷纷的诸臣,昂首挺胸的大步出来宣室。
身后的朝臣见他如此,议论更加激烈了起来。
“诸位大人,陛下既已离去,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大人们请回吧。”一个平静却不至清冷的声音缓缓道。
“卫大人,陛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是啊。这战也不是,和也不是。真是叫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为难啊。”
“圣意难测。”少年表情平静,恭敬拜手请道:“大人们请吧。”
公卿大臣们均悻悻退退出了宣室,少年才缓缓地送了一口气,朝着方才刘彻离去的方向追溯过去。
初秋,宫中的芙蓉花开得正艳丽,少年抄着小道一路追寻,蹭落了几朵盛放的芙蓉,抖落了自己一身的露水,沾惹了想起。
花径转角,长廊的一端,他看见了守在远处的中常侍春陀。
春陀闻到身后有声响,转过头去也瞧见了花径之中匆忙奔走而出的少年。
“您快过去吧,陛下在前面等您呢。”春陀轻声道。
卫青恭敬拜手,寻着长廊而去,直到长廊的尽头,才依稀看见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于湖光花影之间湖边凉亭上,背手而立,缄默不语。
“你终于来了。”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他渐近的脚步,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少年。
两人的视线纠缠了片刻,卫青低眉,正欲行礼,却被眼前人出声止住。
“朕记得那时候是春天,开的是桃花,不是木芙蓉。”他忽然幽幽叹了一句,像是忆起了什么前尘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