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九年,是岁饥。江南大旱,斗米千钱。民苦之,易子而食,甚。
破板车中央漏了个大洞,在车身吱吱呀呀的左右摇晃中,一截红薯梗掉在地上。十一拍了拍车板,拉车的张老汉停下车来,回头觑了她一眼:“十一丫头你又作啥?”十一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红薯梗:“爹,红薯梗掉了一截诶。”她爹蹲下身子,捡起那截红薯梗,骂骂咧咧的扔回车上:“作死了的幺娃子,天天就知道吃,怎么看得住红薯尾(yi三声)巴看不住你老娘!”说归说,还是转过头拉上板车上的破布条,吱呀吱呀的腾挪着。
官道上人来人往挤挤擦擦,多是逃难出来的农民。张老汉看旁人看向板车满眼的狼光,心中不由颤,他回头看了看板车上坐着的几个女娃,小声吩咐着:“把红薯梗都藏到屁股底下,这些饿鬼要吃不要命。”老十听了,把红薯梗都藏到十三的垫子底下,又给十三掖了掖被子。
脑袋顶上太阳火辣辣的毒,十三捂在被子里一身黏腻腻的汗,偏生动不得,难过的要死。眼瞅着已经走乏了的张老汉想要找个地歇脚,官道路口却突然跑出一群快马,直直的冲向板车的方向。张老汉躲闪不及,拉着的板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张十三娘躺在车板上听得马蹄声越行越近,不由暗道一声,完了。
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乱哄哄的几声大喝:“官差办事,闲人速退!”张十三娘仿佛听到了刀剑挥舞划过空气响起的破空声。巨大的冲力传来,破板车本就脆弱不堪,由此更是“咔嚓”一声迸开。骑在马上的官差几声怒骂,十三娘顺着碎了的板车碎片飞向道路的一旁。又是几声惨叫响起,马蹄声渐渐远了,扬起一地的尘埃。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张老汉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被板车前一片血腥吓呆了。张十三娘还有余力看看别人如何:老八和老十在地上滚作一团,十一被马匹狠狠踩了几脚,至于老九,乱刀过后只剩半块残躯。
张十三娘被压在板车碎片下,老八和老十爬过来扒出了她。张老汉仍呆愣在原地。车板上薄薄一层红薯梗飞得到处都是,周围的难民一哄而上,也不顾及红薯梗上沾染的血液,竞相争抢着。张老汉冲上去,又被人挤出圈外。他大声喝着:“造孽啊,造孽!”却也只能看着。过了一会儿,哄抢的人都散去,老汉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捡起十一,回头吩咐老八和老十:“把十三扶起来,咱们走。”十三娘被两个小丫头架着,在地上拖着走了。
没有了板车赶路更加慢了,老八和老十拖着十三娘,不一会儿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几个人走了半晌终于到达一个聚集区,张老汉放下背在身上的十一,在人群中寻摸了几圈,找到一个角落让几个人坐了。十三娘饿得直发慌,其他人也并没有多好。张老汉嘴唇上暴起了一层皮,一张嘴像是纸片一样刷拉拉掉下来。十三娘和老十两个人靠在石头背阴,张老汉把一只破碗丢到她们面前,碗底浅浅的一层水。十一因为被马踏了,面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
夜里骤然凉了下来,十三娘捂着的被子沾染了露水,潮哒哒的直冰人。一早上饿得没有力气,十三娘直打冷颤。空气里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肉香,几个女孩子都醒了,缩成一团。张老汉寻来几个不知用什么做的土疙瘩,十三娘虽恶心,仍硬撑着塞进了嘴里。
张老汉试试去找吃的,却一天不见人影,到傍晚他回来的时候手里仍是空空如也。十三娘清楚地感觉到胃里传来阵阵疼痛,心里也不觉感慨,上辈子那么艰难也没饿死,怎么这辈子只能坐等饿死?当真是天意弄人。
饿了三天,几个人都已是奄奄一息。十一不停地向外咳血,越咳脸越红,满脸尽是病态,怕是活不久了。
中午时有两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找到了张老汉,两个人在几个女娃中瞅了几眼,意味不明的笑着。张老汉与他们勾着肩背走了。当天晚上,张老汉拿回来一锅肉汤,肉香扑鼻还泛着油花,老八老十兴奋的叫着要喝,十一惨白着脸凑过去,张老汉却只给了她一勺汤。十三娘看着碗里白花花的肉块,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她垂眸,心中不由思考,明天,大约就没有十一了吧?看着吃的欢快的老八和老十,以及一旁沉默着的张老汉,十三娘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最终她也没吃下那块肉,十一抢了她的碗,在张老汉反应过来之前吞食下肚。张老汉虽生气,也没再多说什么。罢了,十三娘暗想,十一之后,就是我了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十三娘听到身侧传来衣服摩擦的唏唏嗦嗦声。张老汉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伴随着另一个男人不知说什么的低语。她迷迷糊糊的睡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老八红了眼,小声哭着,十三娘眼风一扫,果然,十一已经不知所踪。
张老汉热了热昨晚剩得肉汤,与几个人分食了,老八一直在哭,哭得张老汉心烦意乱。12岁的女孩子已经有了接近成年人的思考方式,估计已经猜到十一的去向。倒是老十迷糊着,不知为何她哭个不止。她用手捅了捅十三,悄声地问:“小十三,八姐哭个不停是为啥?”十三娘感慨她的愚笨,又想起来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只好悄悄给她解释道:“十一姐不见了,八姐伤心呢!”老十听了,觉得自家妹妹不见了自己却还很高兴地吃饭,也有点不是滋味。放下了手里的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