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哎!”“四文!”
“张曦。”“哎!”“三文!”
一个中年黑胖子捧着账本不紧不慢道,旁边早有个账房先生数了七文钱递过来,在周围一个个苦力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中,张信陪着笑,点头哈腰的把七文钱小心的接到,用一块碎布仔仔细细的包好,庄重的递给一边的张曦。
张曦把包着七文钱的布包收进怀里,低着头跟着张信一前一后的走出人群。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傍晚的寒风吹得刺骨的冷,张曦被秋风吹得一哆嗦,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单衣,一扭头去发现旁边有一个烧旺旺的炉子,上头串着一只只酥脆金黄的烤鸭,冷风一吹,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顿时,张曦就觉得有些迈不动步子。
算算时间已经来凉州半个多月了,半个多月前晚上露营的时候一不小心吧吕进士冻着了,本来身子骨就弱,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下可要了亲命了。第二天早上张信一摸他的额头,简直烫的吓人,中午不到就开始说开胡话,把柳眉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好张信当机立断带着几人一路狂奔,终于在闭门前进了凉州,大半夜的把郎中抓出来一顿忙活,才算是把进士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半个月来马匹,两把腰刀,柳眉的手镯,簪子一件件的当了出去,换成了一碗碗黑色的汤药灌下去,这时候几人身上早已身无分文,张信跟张曦一合计,坐吃山空可不行,俩人只好出来找个活计谋生。现在每天给一个姓朱的粮商卸货,五十斤的粮包,卸十包一文钱,中午管一顿饭。
张信察觉的张曦的异状,顺着张曦的目光看过去,一只只烤的酥黄的烤鸭挂在炉子上,寒风一吹,一股诱人的香味随风飘来。张信也好久没见着油水了,当下也有些迈不开步子,这时候听见耳边张曦喉头咕哝了一下,余光看着张曦的手上不自觉的伸向怀里,摸了摸用碎布包着的七文钱。
“啪”张信的大手一把按住张曦摸向布包的手,坚定的摇了摇头,“走吧。”
“哥”张曦低低的叫了一声,手上却慢慢松开了包着七文钱的布包,沉默的跟着张信走过诱人的烤炉,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一阵秋风打着旋吹起了一片落叶,张曦双眼无神的看着叶子从眼前缓缓飘落,突然,张曦停下脚步,“哥”这一声里包含着委屈,彷徨,无奈,甚至还带了些许的哽咽。
“哥,你说咱俩的身手干点什么不好,何必”
“张曦!”张信蓦地低喝一声,转过身来,双眼灼灼的盯着张曦,“后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给我闭嘴!”
张曦沉默的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咱俩这么多年的兄弟,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功夫练得不错了,等闲几十个人也不是你的对手,老子英雄了得,却每天累死累活的才挣几文钱,那个粗鄙不堪的黑胖子啥也不干,还吆五喝六的,这世道怎么这么不公平!干脆干他一家伙,那抽屉里足有几百两银子,有了这些钱咱们远走高飞岂不快哉?我说的没错吧?”
“是!”张曦突然抬起头,死死的看着张信,“哥,这可是凉州,要不是咱们流血卖命,这地界早就是吐蕃狗的地盘了!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就在这条街上,胡哥,还有那么多兄弟一个一个的死在咱们眼前,每天咱俩从这往回走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么多兄弟的血”说着张曦突然把怀里的布包甩在地上,七文钱“当啷啷”的散了一地,“当初咱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哥,我记得咱们回家的时候你伤的站都站不起来,可现在,咱哥俩一天就值七文钱,七文钱吶!这么多天了,饭都吃不饱,我饿的眼睛都冒金星,进士还躺在四面漏风的茅屋里,可那个胖子呢?吐蕃攻城的第一天就跑了,现在却回来美酒肥鸡,左拥右抱,这公平么!你说,这公平么!”
张信不去看张曦赤红的眼睛,慢慢的弯下腰,把散落在地上的钱一文一文的捡回手里,还有两文钱滚到了两块青砖的砖缝中,张信只好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把钱抠出来。
“哥!”张曦一下子冲到张信面前,半跪在地上,双手揽住张信的肩膀,“我就想吃顿饱饭,这过分么?”
张信摇摇头,“不过分对不起,都是哥哥无能,除了这一手功夫再没其他本事可是啊,功夫练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除了这两膀子力气,咱们还能干什么呢?阿曦,我教你功夫,不是为了让你用为非作歹的,再说人家朱胖子的钱也是一点点攒下来的,你去谋财害命,摸摸良心,你亏不亏的慌?凭气力吃饭,不丢人。再说,进士眼看就能下地了,等过几天彻底好了,不在去抓药,咱们想吃个饱饭还是不难的”说着慢慢起身,把七文钱重新交到张曦手里,“阿曦啊,你既然还记得死在这的兄弟,就应该知道兄弟们不想看到你走到哪一步那么多兄弟死在这里,不是为了让咱俩喝酒吃肉,升官发财。而是为了让整个凉州所有百姓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说着拉着张曦的手跟他并排站起来,张信抬头看着街边的一溜灯笼,微笑道:“你看,兄弟们没白死。”
张曦把七文钱死死地攥在手心里,看着街边一盏盏灯笼,眼眶忍不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