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王八羔子,老子不信邪,手气坏,还能把把坏?等着老子啊!老子拿了棺材本再来,让你们输得脱裤子!”
门开了,与骂声的粗鲁相反,推得很轻,似乎知道门后立了人,但合上门,那人就嗤笑。
“你下回改一改站的地方,免得老子心情不好,砸扁了你的脸。”说完,他一拐一拐走到里屋点上灯,右腿是跛的。
夏苏跟得很快,在门帘碰合门框前,也进了里屋,神情乖乖,动作乖乖,奉上一片透白细绢。
周叔是她娘亲当作弟弟照顾过的人,这人是周叔的朋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也就是她的长辈,且一双手有真功,赢她尊重。
光下,瘸了腿的男子衣着不修边幅,面容却十分俊雅斯文,尤其一双含春桃花眼,让fēng_liú毕现。
他的那双手,十指根根修长,莹玉般的光润,竹节般的隽骨。
但他说话粗放,动作也无礼,拇指食指将细绢一夹,甩两甩就丢上桌面,只看绢上描红的印章一眼就笑了出来,轻浮与鄙夷混杂。
“看你眼睛长得挺水灵,原来他娘的是两汪死水泡!把赵子固仅有的两枚章描得不三不四,我要是那位老人家,一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
夏苏耷拉着脑袋,来之前已知要挨骂。
纸本不能过于用力。那晚还被赵青河干扰。只是这样的借口,一个也不好用,否则会被骂得更惨。
“你要是早告诉老子你会上蹿下跳的功夫,老子就另出难题考你,也不必当你这个笨丫头的帮凶,把死人骷髅给气站了。你看着老子我很随和是不是?拿块石头,照你描得样子就能刻,不用顾及老子一世英名?你要没长那心眼儿,就别瞎费吃奶的劲……”
那位老子的脑袋昂扬扬,这位吃奶的脑袋继续耷拉。
一刻钟过去,老子终于发现奶娃不对劲,脖子上那颗脑袋晃什么晃?
“姓夏的!”他吼。
夏苏猛抬起头,两眼睁得圆圆的,“是的,老梓叔。”
没错,此叔姓老名梓,自称老子,人称老梓。
“你敢睡觉?!”他后悔死也,干嘛给一个臭丫头干活?
“没啊,我没睡觉。”闭了会儿眼而已。
“你把老子的话复述一遍。”没睡个鸟!她不是头一回偷睡了!一耳进一耳出,谁家的家教?!
夏苏哪里复述得出来,笑而不言,从背后解下包袱,奉上亮澄澄几锭银元宝。
元宝在老梓眼里飞,他冷哼,“你也只会用这招哄人。”
夏苏却知,他并不贪财,只是该他的就是他的,而这些银子大概不够他输几回。
不过,她没法劝他少赌或戒赌。
在别人看来的陋习,或是本人无可选择的活法。
有个女子声音在屋外喊老梓。
老梓大声回道就来,不再看银子一眼,对夏苏不耐烦挥手,同时吹烛掀帘,却到底压低了声,“快滚,快滚,两枚印,三日可取。”
“周叔那里是五日,我就一道取了吧。”夏苏道。
“既然要去周旭那儿,老子直接给了他就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深更半夜到处乱跑,家里人也不管着。我要是你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话,是凶话;人,是好人。
夏苏听着门响,静等离开的合适时机。
“老梓,那个新来的娥娘弄得客人不舒服,妈妈让你今晚不用做别的,好好调教她,再有下回,连你的工钱一起扣了。”女子笑说着,轻佻得很。
老梓骂了一通什么,夏苏却是听不清。
在青楼里干活的男人,一般都没法说体面,更何况还是瘸了腿的男人。
她第一回随周叔来,就正碰上老梓在屋里调教完新姑娘。看那女子发散魂飞红着脸,周叔尴尬了好一通,反倒是她神色如常的。
老梓是****,而龟公有几种,他专教房中事。
但他偏生手里有一门绝技,本可以出彩,却蒙落尘埃。
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约摸就是不让那门精妙的技艺生废了。
夏苏推窗轻出,顺着原路返回,眼看就快到小门口,忽听园内一声尖叫,紧接着有人惊喊起来。
“遭贼啦!芷芳姑娘的屋里遭贼啦!快来人……”
夏苏的魂魄有点发散。
她今夜一身黑,心里原本就虚得很,听闻有人喊贼,顿时恍惚,还以为是自己行踪暴露。心思不集中,矮墙也高,蹬了几次脚尖,竟飞不上去。
这时整个园林都让叫声闹醒了,灯火从各方飘出,眼看着阴影缩小,光亮似涨潮,往她身前的这块暗地前仆后继,而小门外竟有脚步声,很可能外出的仆从归来,就算她飞得上墙,恐怕只会撞个正好。
时机,稍纵即逝。夏苏一咬牙,返身往园林那头跑去,抢在灯光们之前,影藏影,影叠影,最终目的地却是最明处。最明处,总有最暗处,最危险,却也最安全。
夏苏初来乍到时,已经将此园踩遍,不但知道那位芷芳姑娘的住处,脑中更浮现出整张园图来。
说她胆小,也是未必,她身形轻又快极,园艺师的巧心都当了屏障,走得却是一条人来人往的主径。
混乱中人声四起,到处都是动静,谁又会为了花点头石诡突这等风吹草动的小事而心生不安?
或有眼明心细的一二人,打灯去照,却已错过,也只能以为成风声。
由此,夏苏的身影安然伏上最明光的最暗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