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表情略有些鬼祟。
她缩头缩脑,眼珠子还不停地滴溜溜乱转,看起来古怪又可怜。
这边孙大夫向江慧嘉抱了抱拳就去了里间,张氏忙趁机又向江慧嘉挨近了几分,悄声道:“三弟妹,咱快走罢!”说话间她挤眉弄眼,结合她先前的言辞,江慧嘉竟仿佛是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怕江慧嘉做了出格的事情,被人算后帐,因此要拉江慧嘉一起“逃命”呢!
江慧嘉只觉哭笑不得,一时也没有耐心劝说张氏的心思,只微微摇了摇头。
张氏又缩了缩脖子,倒也不敢很劝。
她看向江慧嘉的目光中既包含有某种难以言说的轻视,又隐含着几分或许就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避讳和惧怕。她的丈夫宋大郎看向江慧嘉的目光也与她相似,这两人倒真不愧是夫妻。
江慧嘉接收到这两人复杂的目光,虽然不可能读出来这两人脑子里那些细微的思想转折,但她素来敏感,当下更添几分不悦。
好不容易等到孙掌柜出来,不等江慧嘉迎上去,孙掌柜就先走近了,客气又殷勤地对江慧嘉说:“劳小娘子久候了,张大夫今日是不方便,但最迟后日,他必定亲自跑一趟小娘子家中。”
江慧嘉感激道:“有劳孙掌柜与张大夫,孙掌柜放心,诊金药费都不会少,只请张大夫多多费心。我家夫君的腿伤若是能好,日后必定还有重谢。”
她说得热忱,孙掌柜脸上殷勤的笑容却微微顿了顿,虽然随即他又笑得更热情了,可实际上他那一瞬间的停顿还是入了江慧嘉的眼。
其实江慧嘉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突然是说出来有些突兀。孙掌柜对她这样热情对待,明显是有感谢她方才所作所为的意思,她却突然提钱,可不是叫人瞬间尴尬?
孙掌柜只僵硬了一瞬间,忙道:“小娘子这说的……”正要表达诊金只是小节的意思,江慧嘉忽然又道:“孙掌柜请与张大夫说,不论花费多少,小女便是用尽积蓄,也请张大夫务必诊治下去。”
孙掌柜:“……”
见过求着减免诊费的,还真没见过上赶子要加诊费的。
当然,病患家属急切希望病人能好,因此不惜一切代价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个事儿它就看着不对劲啊!
孙掌柜是个机灵人,他忽然又见到江慧嘉略带恳切的目光,再看向她身后的张氏,恍惚似觉明白了什么。
而江慧嘉此时的想法是:终于把“咱不差钱,倾家荡产也要治”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了!
她今天在县城折腾一天,旁的都是细枝末节,重点其实就是这句话呢!
而张氏,张氏反应很快。她虽然因为亲眼目睹了江慧嘉“缝人肉”,而莫名有些惧怕江慧嘉,可一旦提到钱,这点惧怕就不值一提了。
“三弟妹!你咋说话的?”张氏急道,“咋这败家呢?你有多少家当够这么个花法?三弟的病是要治,可也不是这样治的呀!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你不为你以后的孩子想想?”
她这回倒是学聪明了,再不提宋熠的病已经没治,也没必要再治这样的话,反而提到了江慧嘉以后的孩子。天知道她心里压根就不觉得江慧嘉能生出孩子来!
就宋熠那个废人样,他能让自己媳妇生娃?别逗了!
张氏看向江慧嘉的目光里又多了隐晦的同情与优越。
江慧嘉却是心中一喜,等的就是张氏这一声质疑,不然她接下来的话怎么往外说?
“大嫂,我们还没分家呢。”江慧嘉笑得一点也不着急,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这里即便是为三郎花光了嫁妆,也不过是我没了私产。可我跟三郎在家里,总不至于要担心家里不给我们饭吃是么?就算往后有了孩子,那也是爹娘的孙子,爷爷的重孙子,他们能不管?”
张氏:“……”
不但要花恁多钱治病,这娃还没影儿,你就打上了爹娘和老爷子的主意?
张氏恼得面色都变了。
江慧嘉还加上会心一击:“再说了,即便不说孩子这些长远的事儿,就说眼下。哪怕是我的嫁妆花光了,可我们老宋家家里头也还是有产业的。从前是被庸医误导,以为三郎没得治了,可如今既找到了悬壶堂,知道三郎还有治,那又岂能不继续治下去?不治的话,爷爷都不会同意。”
又对孙掌柜说:“孙掌柜,我们是保平镇下头青山村老宋家的,我家老爷子是永熙十三年的秀才,当年还做过廪生。我夫君也是读书人,昌平二十六年就过了府试,若不是受了伤,今年就该参加院试,考秀才呢。我家老爷子最看重我夫君,只要我夫君还有得治,便是卖了家里那五十亩地,老爷子也必定——”
“啊——!”
江慧嘉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张氏猛地一声尖叫打断了。
张氏再也忍耐不住,这时泼劲上头,一把拽了江慧嘉就往外头拉。她毕竟是做惯农活的,手劲极大,江慧嘉要是不悄悄用点穴技法来治她,还真奈何不了她。
“大嫂!”江慧嘉无奈地喊了一声。
张氏恼火道:“你咋恁多话?你这说的啥?治病就治病,可你也不能治得咱家里其他人都不活了。走!咱现在就回家去!”
江慧嘉被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对孙掌柜道:“孙掌柜,我夫君的病必是要治的,最迟后日,请张大夫务必走一遭!”
孙掌柜看着眼前闹剧,笑得面不改色,拱手道:“小娘子放心,最迟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