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六年,癸丑科科举殿试。
李慕儿如同三年前一样,在朱祐樘的破例应允下得以到奉天殿观摩。全场文武百官加会试中式者,皆为男子,唯独李慕儿一位女官,倒也气派。
打眼望去,丹陛下排立的中式举人足有三百多人,密密麻麻且穿着同样的袍服冠靴。李慕儿想要在众人之中看出哪个是毛澄哪个是林志,着实要费些功夫。
眼看着他们被礼部官员引至丹墀内东西两侧站定,听朱祐樘赐策题,李慕儿还是没有发现两人。
殿试规定,只考一天,且不给烛。这也是沿袭了自古以来的旧制:宫廷之间,自有火禁;贡举之条,不许见烛。如此一来,殿宇深严,试案在后排者因阴暗会难以辨字,难免吃了亏。不过宫规严苛,也只能自认倒霉。
毛澄还好,李慕儿私心里是希望林志分到个好位置的。只是眼下看不见他,唯有静静等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朱祐樘回了一趟乾清宫,皇后还派德延来邀请他去坤宁宫用午膳,可见殿试时间之漫长。考生则是例赐宫饼一包,自备干粮以充饥。殿前还备有茶水,考生不禁出入,可随时去饮用。饶是如此,考生如已落笔,大多不愿中途停顿,所以李慕儿还是未见两人。
各考生对策完毕后,会到东角门交卷而出。李慕儿计上心来,等到差不多时候,便来到了受卷官身旁。仗着有朱祐樘包庇,受卷官也不敢赶她,只要她不碰试卷,倒也没什么大碍。
第一个交卷的,果然是毛澄。大概是因为李慕儿穿着官服,他又拘谨着不敢抬头多看,所以并没有认出李慕儿这个故人来。李慕儿也不刻意与他打招呼,看着他卷上洋洋洒洒规规整整的答案,她由衷觉得欣慰。
考生一个接一个走出来,直到最后几个,李慕儿才看到林志的身影。
林志见了李慕儿,先是一惊,而后冲她颌了颌首,才把试卷反过来交给了受卷官。
小样儿,定是不好意思让李慕儿瞧见!
李慕儿看着他被礼部官员带着离去的背影,觉得好笑,却在看到他脖颈露出的光洁肌肤时,心下一凛。
慌乱中她顾不得什么规矩,快步跟过去追上了他,并支开那礼部官员道:“大人辛苦了,这位是下官的亲眷,可否有下官亲自引他出去?”
那人一看是女学士,自然答应着离去了。
林志这才抬头看向李慕儿,表情中似笑非笑,“我林志什么时候攀上这么好的亲眷了?”
李慕儿不答话,只伸出手道了一句:“请。”
两人并肩而行,迎面又看到德延往这儿走来。经过他们时,德延还不由多看了他们两眼,李慕儿懒得理会他,将头低下了一些。
一路上,李慕儿尽挑守卫多的地方走,直走到了宫门口,才戛然停步,语气漠然道:“你走吧。”
林志冷哼了一声,问道:“看来你知道了?”
“是,这回你没露出什么马脚,可你忘了在脖子后面画颗红痣了,墨恩。”李慕儿竖起手背,厉着神色道。
没错,林志脖颈后面有粒红痣,而他没有。林志明明最爱显才,他却将试卷翻面交上。
他不是林志,他是墨恩。
“你真是我的克星,又被你搅了好事。”墨恩说着逼上前一步,却换了口吻,“你也真是我的救星……我早就说过,你会放我一次,就会放我第二次……”
“不,”李慕儿冷漠地往后一退,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只是不想连累林志。我不是你,我不会利用他,不会拿他当替罪羊,更不会在他那么渴望那么不容易才得到的殿试机会面前,亲手断送了他的希望。”
她是在怪他又害了林志……
墨恩闭了闭眼,“对,我们确实不一样。我不会给我师兄无谓的希望。你明知道他不会考中状元,何苦让他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他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本届考生中,李慕儿最看好的明明是毛澄,况且她也一直不认为林志有什么才华,所以她也没有想过,林志名落孙山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等他醒了,不过是怨我坏了他的好事。而后还继续做着他的状元梦,年复一年的努力。要是他今日又落败,才真正叫他难受呢……”
李慕儿对林志的了解,自然远不及墨恩。他这样一说,李慕儿居然有些被说动。同时她也诧异,林志除了有些惧怕墨恩,却似乎并不抗拒和讨厌他。无论墨恩拿他怎样,他还是将他视作师弟,并不憎恶。
真奇怪他怎么受得了这个腹黑师弟的?
反正李慕儿是一刻也受不了了,她再次催赶道:“这回你什么都没有做成,又是顶着林志的一张脸,我才冒险放过你。可事不过三,他日再见,必不轻饶!”
必不轻饶四个字,她刻意压低了声线,轻飘飘落入了墨恩的耳中。墨恩挑衅勾了勾唇角,更为轻飘飘地答了一句:“好啊。”
说完他快速往宫门走去,并没有任何再掀风波的意思。宫门将两人分隔,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李慕儿背对着他,不愿再回头,这样无人察觉地处理了此事,确实是最稳妥的。可对墨恩的放纵也更甚了,要是被朱祐樘知道,怕又要挨骂。
李慕儿这样想着,赶紧加快了脚步回乾清宫。殊不知身后,墨恩的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过她,他收起了与她面对面时的那份挑衅和争锋相对,而是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仿佛欣慰于她终究还是救了他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