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荣手捧碗筷下着命令,语气该重时近乎威胁,该轻时近乎哄骗,尤其那末尾的长音意味深长。
黎耀荣如此武断果决,黎晟哪里还用得下饭,可又因生性怯懦不敢出声叫板。
裘霏霏见此以帕子拂面,旁人以为是擦去污渍,实则偷笑。瞄了眼面色尴尬的姜慧,裘霏霏眼神里更是嘲讽。
“老爷放心,黎晟自然不会给您丢脸,咱黎家如今有黎晟同黎落,将来必能闻名于世、光宗耀祖!”
姜慧是最心急为黎晟打圆场的了,贬一个褒一个,再愚钝的人都能看出黎落同黎晟的差别,更何况府中的下人都在旁候着,姜慧当然不会让自己素来厌恶的黎落单独讨了便宜。
说着和气话的同时,姜慧忙将一块红烧肉夹进黎耀荣碗里,又蹙着眉头朝黎晟努嘴。
“儿子不敢,定然谨遵爹的吩咐。”
被迫无奈的口气,黎晟眼眶都有些泛红,仅心细如丝的黎落有所察觉,且朝黎晟投去同情的眼神,其他便是连下人都在暗自嘲笑主家少爷的软弱无能。
听了黎晟的妥协,黎耀荣这才点头将那块红烧肉送进嘴中,对于黎晟的顺从表现的理所当然,并无丝毫意外。
“大姐说的正是呢!咱黎家啊,也就黎落有出息,能将老爷甚至大王哄得刮目相看啊,连修文也跟着沾了光。倒是我们这些个没福气的,就只能眼巴巴瞧着,来日指着他人享福——”
裘霏霏细声细气的讲完,拢了拢鬓角,瞥了眼面色不善的姜慧,视若无睹的接着用饭。
“二妹所言不假,可叹黎家子嗣单薄,就黎晟这一个男丁。若有旁的选择,哪里轮得到我那老实巴交的儿子?许是命呗,人啊——都得认命!”
“认命”一词的咬字几乎是从姜慧牙缝里蹦出来的,当裘霏霏针对她时,难堪的面色稍纵即逝便正襟危坐,继而便以高不可侵的姿态回击了裘霏霏。
“大姐怕是忘了,妹妹有过颖之——因聪颖机敏得此小字!”
裘霏霏显然要跟姜慧杠上,谁让姜慧戳中了她的痛处。
确实,黎家还有一位早夭的少爷唤作黎煜,字颖之。出生时颇得黎耀荣垂怜。年级稍长些,便已然出类拔萃的机灵,因此黎耀荣赐字——颖之。可叹裘霏霏不过才得意了两三年的光景,黎煜便死于一场脑热高烧。而后,便处处看不惯母凭子贵的姜慧。
奇怪的是,裘霏霏阴沉着脸悼念自己亡子之时,姜慧笑得诡异,且不再作声。
“就不能让我好生吃个饭!无端端提这些伤心事做甚?罢了罢了,你也莫要太过伤怀……”
言毕,黎耀荣放下碗筷拂袖离去,走前瞪了眼姜慧,似乎在责怪她不该招惹裘霏霏。
于黎耀荣而言,黎煜之死实属莫大的惋惜,本是一个强过黎晟百倍的好苗子,生生死于一场恶疾,叫谁能不痛心?因此,每每有家眷无意提起黎煜,黎耀荣都难免发作,不欢离去。
被剜了一眼的姜慧也收了笑,梗着脖子一副“怪我咯?”的不服模样。倒是自动自发提及亡子的裘霏霏,自“颖之”二字出口时,便一直恹恹愁容。
期间,黎落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视状态,一直专心扒饭。生怕桌上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虽说黎落不是怕事之人,但眼下她已经捅出一个篓子,便无心再去趟其他浑水。
黎暮瞧见自己的娘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败下阵来,放下碗筷将裘霏霏搀起,面上未有愠色,且恭恭谨谨道了句:“大娘大哥,还有六妹且慢用,娘亲不舒服,我先扶她回去。”
姜慧鄙夷地摆摆手,黎晟处在神游状态未曾注意有人轻声唤自己,唯黎落朝黎暮浅浅一笑点点头。
饭毕,一众人各自散开,黎晟追上黎落嘱咐自己随后就来讨教,才拔腿去追姜慧等人。
说起来,方才黎落为何不偏不倚,两不相帮?只因黎落对裘霏霏也无好感,这位二太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可不是好欺辱的,尤其她平时阴恻恻奚落人的声音,任谁人听进耳中都会心里发毛。
而裘霏霏的小女黎暮自小体弱多病,常一脸倦容且喜静,也不同黎初昕姊妹二人往来。黎暮虽是庶女,却有个裘霏霏挡着,比及黎落还算有些地位。黎暮、黎落交往不多,但也算相安无事比较和睦……
黎落回到自己的小厢房后,纤手托腮坐在房里擎等着黎晟来。头一遭光明正大的同黎晟会面,黎落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心思。
“婆婆,第一次有人到我这小屋中来,我该备些什么?”
黎落张大眼睛询问周吴氏,随即环绕了自己的厢房一周,虽然略显狭隘幽暗,但胜在干净整洁,也不算怠慢人,便径自满意的颔首。
周吴氏笑呵呵的回到:“备些茶水即可,少爷从不缺衣少食,不碍事的!”
黎落闻声笑了笑,舔舔唇斜眼看着房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面周吴氏:
“婆婆,我同大哥虽然私下见了无数面,但这次他却是光明正大被允进来的。说来可笑——我这是初次待客,我这小破屋也是初次迎来婆婆以外的人,我竟有些不该有的幻想。”
周吴氏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泛酸,只能默叹:傻丫头,你本是主人,却过出了寄人篱下之感……
“那老奴再去后厨取些可口的点心如何?单有茶水未免清淡了些。不瞒你说小姐,老奴也不曾招待过宾客,便尽量做到旁人能做到的罢!”
周吴氏编着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