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陈川极力想要隐瞒的事。而且知道得毫不费力——那张被陈川带走的申请回复竟然被他真的忘在了衣服口袋里,然后被难得想要勤快一次打算帮陈川洗衣服的宋嘉发现了。
这种低级错误按理说陈川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出现。洗衣服忘记掏口袋一向是宋嘉的专利。陈川曾经无数次在洗衣服前的阶段和洗完衣服打算晾的阶段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无数的东西——钱,钥匙,饭卡,学生证,表,各类表格,甚至还有一个mp3,理所当然因为进水所以无法再使用。
因此,当宋嘉发现了那张纸之后的震动可想而知。他在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陈川问个清楚,但随即就冷静下来——以陈川的个性,如果他真的带着这张纸去找他,那不用说,朋友就真的没得做了。两年相处下来,宋嘉总算是对陈川敏感的自尊心有了深刻的了解。
三两下把衣服洗好晾好,宋嘉将这张薄薄的纸张小心地平整以后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一字一句地仔细小声阅读——陈川周末请假回家,其他住校生却没有这个便利,只能呆在学校里上自习。
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将最近发生的事理了个大概出来,然后迅速得出结论:以陈家目前的情况,陈川的状况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如果他无法在近期解决自己的学费问题,那他很可能将被迫辍学。
宋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出钱帮陈川交学费,或者让父母出面帮忙。但马上他就自我否决了,因为他不确定陈川愿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而他毕竟不再是孩子,已经知道尊重他人意愿的重要性,并且以陈川的性格来说,这种非常类似救济的帮助他肯定是不会愿意接受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但陈川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不一样,因此,他对所谓的同情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
这种时候宋嘉就无比痛恨陈川多得可以去卖的自尊心。他在屋子里转了无数个圈,设想了无数种办法,包括合理和不合理的,包括常见和不常见的,绞干了脑汁,死了无数的脑细胞,到最后,他不得不颓然地承认,如果没办法让陈川认同,所有一切帮助办法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告诉赵默和方平。甚至已经到了拿起话筒就要拨出号码的地步,但最后他还是将话筒重新放回了电话。他实在无法想象陈川一旦知道是他告诉那两个人实情会有的反应,他也实在不想去想象。而另一方面,这是属于陈川的隐私,按理说,宋嘉根本不应该去看那张纸的内容,但是看了之后还要传播,不论以什么理由,这个就确实太过分了些。
所以,他在寝室里漫无边际的想了整整一个白天,什么办法都没有想出来。最后宋嘉决定还是等陈川回寝室之后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努力取得陈川的同意,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陈川肯定不知道宋嘉因为他无意间留下的那张纸而知道了全部事情。现在他正在医院里给他爸爸陈爱国擦身。护工是个四十多五十的阿姨,陈爱国要面子,只接受她帮他擦擦上半身还有腿,再多没有了,这种大热的天气,哪怕医院里日夜开着空调,但四五天下来,还是让人受不了。
“你看起啷个瘦这么多哟?”陈爱国现在精神比起最开始好了太多,除了没办法做起来要躺着静养以外,他基本和受伤前也没什么区别了——这一点着实帮了他大忙,工地上还愿意付他的医药费也是因为起码他看起来并不像会一直起不来要住医院。他皱着眉毛打量正在努力拧毛巾的陈川,“你是不是又没好生吃饭哦?”
陈川一边奋力给他爹擦背,一边笑着回答他:“苦夏嘛!”神情开朗,完全看不出一点焦虑和痛苦的影子。他把擦脏的帕子丢回水盆,打上香皂使劲搓,说他爸:“别个护工给擦你又不愿意,这么热的天,你这样要臭嘛。”
“那个是个女的嘛!”陈爱国不愿意了,“男的我肯定愿意撒,那是女同志嘛,不好得撒。”
“别个是护工!见的人不晓得多哪里去了,你倒是还想得多!”陈川不客气地嘲笑陈爱国。
然后不客气地指挥他:“把衣服往上拉点,不然啷个擦嘛!”
自从陈爱国受伤之后,陈川对他爸那种莫名的畏惧感一下就少了很多。他似乎意识到似乎刀枪不入高大强壮的父亲也是会受伤,会老去,会死亡的普通人而已。他在短短的时间里飞速成长,哪怕没有消除全部的畏惧,起码面对陈爱国的时候,也会顶两句嘴,而陈爱国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脾气暴烈,在面对陈川的时候,不经意间甚至会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成。生老病死,莫不如是。
给父亲擦完身,陈川已经满头大汗。他端起水盆去公用卫生间外的水槽里倒掉,又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连头带脸地撩起冷水洗了一遍,然后回病房放好盆子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问他爸:“你中午想吃啥子?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我就想吃二两小面。”陈爱国咂咂嘴,无限怀念地说:“医院的饭啥子味道都没得,没盐没味的,吃起脑壳痛。”
“你的伤口吃不得海椒,医生说要吃清淡点。”陈川弯腰从柜子里翻出饭缸,对陈爱国说:“你个人老实躺倒,我去打饭。好生养病嘛,争取早点出院撒。”
同病房的病人看着陈川关门出去,羡慕地跟陈爱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