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嫁衣上的污印对沈月然来说,不成问题。
炉灶一向是各种污圬的藏纳之处,她仔细分辨各种污渍,逐个击破。
油印,先用热水或开水冲洗,再用胰子水搓洗,最后以清水漂净。
茶渍,先用浓盐水浸泡,再用甘油溶液清洗。
草渍,用1:10的盐水浸泡10分钟,再用手搓洗。
酱油渍,先用水浸湿,再撒上一勺白糖,用手揉搓。
至于炉灶中特有的怪味道,则用白醋与水混合,浸泡大约五分钟就能去除。
如今的问题是晾干。
天寒地冻的,时间又不允许,她只得把屋内炭火生得旺旺的,然后双手撑起嫁衣,一点一点地在火上炙烤。
待衣裳干透,已过了子时。
她把嫁衣平铺在床榻上,淡淡扫过一眼。
穿上红嫁衣,就如现代的女孩披上婚纱一般,神圣而令人向往,她却半分激动的心情也没有,有的全是紧张。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的命运会从此走向哪里?
炭盆中的炭火仍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作响,如珠子般的火星时不时地跃起,仿佛在不知死活地歌舞。
她觉得憋闷,打开窗户透气。
推开窗户,一股凉嗖嗖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正准备关上窗户时,看见秋千架上似乎坐着一个人,而秋千架正晃晃悠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他。
她鼻子一酸,狠下心来,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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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冷吗?”
沈月然裹着刘惠琳送她的披风,吸着鼻子,哆哆嗦嗦地站在卫奕面前。
不是她不争气,实在是午夜的寒意根本抵抗不住。
她也想摆出一副高冷决绝的姿态,身披披风,一步一步带着风,一走一走走到他面前,然后优雅转身,并告诉他,你走罢,再过三个时辰她就要嫁人了。
可是,当她整个身子缩进厚实的披风里,冻手冻脚地一路小跑跑到他跟前时,所有的决绝都变成一个疑问。
“你不冷吗?”
他还是身着一件宝蓝色净面锦袍,平静从容的姿态仿佛置身于明媚花谷之中而非天寒地冻一般。
卫奕抬眼看她,呵气成霜。
“你关心我?”
他问她。
沈月然跺着脚,急道,“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你就不冷吗?”
她实在是惊讶,她已经穿上最厚实的衣裳,还快要冻成冰棍,他却面色红润得仿佛身处温室。
“就是你的问题。”
卫奕从秋千架上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
“一直都是你的问题。”
“你明明喜欢的人是我,偏偏要嫁给周岸则。”
“你说,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缉凶多年,他不敢说好人坏人能够一眼辨之,真话假话一听就知,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互诉过衷肠的女子,他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她心中有他,一直都有。
他越走近,沈月然就越是感到一股暖流。
温温的,暖暖的,沁入她的心肺,令她暂时忘了颤抖,想起了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的目的。
“不管是谁的问题,我马上就要嫁进周家,这是一个事实。”
她残忍地说道。
卫奕丝毫不退让,步步紧逼。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的问题了?”
“我没有。”
沈月然矢口否认。
卫奕不理她,思绪如飞。
“七夕那晚,你还好好的,与我一道去见娘亲。”
“待我从天山回来,你就全变了。”
“那么,一定是在我离开的这几个月间出了事!”
“何事?沈家?吴家?饼铺?”
他眼前一亮,“绿苏?!”
他双手握住沈月然的肩头,双眸因为欣喜而更加明亮。
“你曾说过,我与绿苏是你生命的支撑,而绿苏是坠崖身亡,你是怀疑……”
“卫大人,够了!”
沈月然打断他的猜测,推开他的双手。
卫奕仍不住口。
“先是我中毒,后是绿苏坠亡,之后你变卖了饼铺。”
“你破釜沉舟,你在图谋什么?”
“你待在文池五年未嫁,如今不过几个月,你就按捺不住寂寞,下嫁他人?”
“庶妾,只是个庶妾!”
“你与我共同经历过史永依一案,你不会不知道嫡庶之分,你更不会不知道妻妾之分,你明知道……”
“够了,够了!”
沈月然无力招架,捂住双耳,跳脚大叫。
他比周岸则更加危险。
他比周岸则更需要提防。
她的任何小心思、小动作都逃不过他如猎豹一般的敏锐双眼。
再与他纠缠下去,他迟早会洞悉其中的秘密。
她不要他的身子刚刚恢复就要再次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卫大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就如您之前所说,有的只是小女变了心。”
“小女马上就是周家的妇人,往后不会再与卫大人见面,请卫大人自重。”
她说完,裹紧披风,不再看他一眼,垂头快步跑进里屋,关上房门。
卫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所以,他的猜测是对的……
初六的婚事如期进行,王雅心和张秀儿感慨万千,泪水涟涟,将妆扮一新的沈月然送上花轿。
沈月然头盖红盖头,一路紧跟喜婆,跨马鞍,步红毡,站位,三跪,九叩,六升拜,事事做足,不敢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