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自来最爱那些辞藻华丽,读来唇齿留香的诗文,今日方知,普通的文字里寄寓的绵绵情意,才值得人反复咀嚼。唐代王摩诘的《相思》,他很早便学了,可如今才体会到那盼着心中的人儿采撷红豆的绵密情丝。
宝玉怔怔的看着窗前那豆大的红色小花,脸上一片痴意。
正在修剪花枝的两个婆子窃窃私语:“二爷这是怎么了?呆呆傻傻的,站在那里做什么?”
“别提了,我听说开春二爷去了一趟荣府,就变成这样子了。”
“二爷正月里去了那边一趟,回来就被老爷打了;前儿又去了一趟,回来后就这副痴呆的样子。”说话的赵婆子左右看了一眼,瞧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你说,二爷是不是跟荣府犯冲啊?”
另一个黄婆子笑了几声,贼兮兮的说:“你知不知道,荣府新来的表姑娘长得跟个天仙似的?”
“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一个粗使婆子怎么知道她长啥样?那跟二爷又有什么关系——啊,莫非……”
“嘘,小点声。”赵婆子八卦道,“我儿媳的妹妹的二嫂娘家的小孙女在二爷屋里当差,那天也跟着去了。据说林姑娘穿着淡黄色的衣服走过来的时候,春风一吹,这衣袖飘飘,霍,她还以为哪位仙子下凡了呢。当时二爷就看呆了,口水快流下来了都不晓得。”
“不能吧?二爷屋子里一大堆丫鬟,那脸蛋,那胸脯,那腰身,还成天在二爷面前扭个腰,掐朵花什么的。二爷怎么会被一个表姑娘迷住?我听说这表姑娘比二爷还小呢。再说了,昨儿二爷不是才闹着要买一个丫鬟么?就是后来叫‘晴雯’的那个。这刁钻古怪的名字,怪拗口的。我见过她,嘶,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丫鬟,脾气又差,我看太太迟早得收拾她。”黄婆子砸着嘴说。
“你懂什么,那些丫鬟漂亮是漂亮,可人家都看厌了。”赵婆子说的好像自己亲眼见过表姑娘似的,发表自己的高见,“表姑娘不仅漂亮,而且还仙。站在那里,就跟那什么,洛水仙子一样。你说的那个晴雯,我听说是长得跟表姑娘有几分相似。你想啊,长得有几分像都这——么美,本人得美成啥样?寻常男人能看上一眼都是阿弥陀佛了!”
黄婆子不信,她还在说晴雯,“那丫头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丝绸做的扇子,说撕就撕,那天可把收拾东西的小丫头心疼坏了。那丫头多嘴了几句,那晴雯上手就拧她的嘴,我看着,现在那嘴还肿着呢。”
赵婆子嗤笑,“这叫什么,‘一笑千金’,晴雯也就仗着她皮相好罢了,等将来二少奶奶进了门,有她好受的。”
两个婆子说的兴起了,声音也就大了起来。两人惊觉,忙住了口,再看,二爷还是痴痴的看着那小花,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宝玉回来后变成这个痴样,最着急的莫过于小王氏了。
看着儿子见朵花儿,就说“林妹妹肯定会喜欢这个”;见了个跟黛玉三分神似的丫鬟,任凭她撕扇子,打烂多少瓷器都不管;最让小王氏提心吊胆的是,有一次宝玉跑出去了,一大堆人满府里找,没见着人,后来在荣府东边儿的墙根上找着他——荣府东面是一片荷塘,黛玉所居的尚荷轩就缀在荷塘不远处。
贾宝玉种种异常之处,贾政知晓了,皱着眉头骂道:“成何体统!”转眼就给林如海写了一封信。宝玉可是他唯二的嫡子了,眼看着聪慧的宝玉跟失了魂似的,灵气不在,贾政怎么可能不心疼。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突然接到二舅兄的一封书函,愣了。他和二舅兄一房不来往久矣,他家连中秋、重阳的节礼都是和年礼一起搭荣府的顺风车送过来的。怎么突然想起给他写信?
带着迷惑和不解,以及一丝丝的好奇(贾瑚这个做侄子的可没少跟他八卦二舅兄家那点子事),林如海拆开了信。
结果他气的差点要打人。
林如海也算好涵养了,对着信上通篇的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宝玉对黛玉“一见倾心”,为她“神魂颠倒”,这种败坏黛玉名声的文字,只是狠狠地撕碎,并亲自点火烧了。然后对二舅兄写了一封用词严厉、意志坚决的拒绝函。
他腹诽道,自从不做官后,二舅兄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种老不修的话都讲得出。
黛玉是他唯一的骨血了,她的夫婿,林如海定是要好生挑选的。早在决定不续弦之时,林如海就思考了黛玉的次子继承林家的可能性。要达到这个条件,黛玉的夫家必须是门风清正之家,这样才不会在他去后毁约。这头一条,二舅兄家的宝玉就不符合。
宝贝闺女有人觊觎了,这让林如海意识到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再一算,黛玉明年及笄。等她出孝,正是破瓜之年,婚事该早早操劳起来了。这样一想,林如海又手书一封,才罢了笔,命人送往山东。
贾政收到回信,心里着实遗憾。在他看来,宝玉配黛玉,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他自夸,虽然他总是骂宝玉孽障,可宝玉灵气天成,又生而带玉,将来必有造化。不过妹夫想着让女婿过继次子,贾政也就罢了。他的孙子,怎么也得姓贾不是。
心里遗憾,行动上自然露了痕迹。
这日小王氏提起他先夫人的姊妹嫁的薛家,并说薛家女儿要来,贾政难得说一句:“横竖林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