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听到了身后的哭泣声,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是鸟总有离巢的一天,他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们,就将这次分别当成是一次对他们的磨练吧。
双膝跪地的声音渐次传来,陆怀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宫门处走去。
宫道长长,清风徐徐,陆怀行进在浅淡的夜色间,脚步不疾不徐,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宛若玉树临风。
守门的兵士们远远看到他的身影,无不被他清逸优雅的风采折服,同时又觉得奇怪,这般风采只有当朝文臣才有,可是本朝并无荼白颜色的朝服,这道宫门也非朝臣日常出入之门,不知来者是何人物。
侯在门口的安心也远远就望见了陆怀的身影,心里也纳闷了一阵,觉得来人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身形轮廓,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陆怀?!
陆怀也瞧见了安心,远远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心看清他的面容,才终于确信来人是他,与身边的兵士打了招呼,一路快步迎了过去。
“师父,我来吧。”安心乖觉地去接陆怀手中的竹箱,暗中已将陆怀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除了衣服之外,陆怀似乎与从前并无差别,可是他又确确实实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换一身衣服就能做到么?安心想了想,觉得不是。顺着陆怀来时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五个人正在宫墙转角处,一人站立,另有四人向着他们的方向长跪不起。
陆怀微笑着将竹箱递给安心,回头向衡冲等人看去,见李仁四人仍旧跪在那里,轻轻地朝他们拨了拨手,提醒安心道:“那是你的师兄们。”
安心接过竹箱,听到那些人是师兄,不敢跟在陆怀身边受礼,连忙退向一旁。
李仁四个人却仍是跪在原地,没有起来,见陆怀看向他们,便齐齐向陆怀叩拜了下去。
陆怀看着他们,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心疼。晨间寒凉,不宜久跪,待他们直起身体,陆怀又远远地向他们拨了拨手,示意他们起来,先回去。然而,那四个远远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罢了。”陆怀轻叹一声,忍下了再劝的打算,向着他们的方向摆摆手,而后,牵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向领头的守门兵士走去。
安心跟上他,一边走一边悄悄向宫墙转角望了望。
那四个跪拜送陆怀的,定是与陆怀感情深厚的徒弟,可惜他看不清他们都是谁。站着来送陆怀的那个人,应当也是与陆怀交情深厚之人,可是那人看起来高高瘦瘦,不像是哲安,也不知他又是谁。
他接近陆怀之前曾多方搜集与陆怀有关的消息,知道陆怀素与同为兵仗局监丞的哲安最为要好,虽然曾有过许多徒弟,但都不常往来。可是今日该来送别的哲安没有来,不常往来的徒弟倒是来了四个。
安心本以为自己对陆怀的底细不说摸得一清二楚,起码也是了解得□□不离十了,可是现在,他却不敢肯定自己对陆怀到底有多少了解了。
陆怀带着安心走到领头的守门兵士身边,将离宫文书递与对方。兵士见了文书内容,知道陆怀不过是个小小的内庭监丞,不禁诧异地打量了他一阵。
自那道旨意下来,离宫的宦官也不少,他看了文书一向是随口一“嗯”,放行了事。但是对这般风采不俗的陆怀,他却不敢轻慢,迟疑一会儿,还是对陆怀道了声“请”。
陆怀微笑着与他拱了拱手,与安心缓步向宫门走去。
门墙高高,孔道寂寥。墙里墙外不过三丈之距,行走其间,却好似走过了漫漫一生的时光。无数记忆纷至沓来,令陆怀在门关处停下了脚步。他知道,再踏一步,他便是彻底告别了宦官的生涯,从此与这寂寂宫廷再无公事上的牵绊了。
陆怀回首,但见星辰寥寥,广厦无言。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向着兵仗局的方向望了望,而后,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回望的视线,看向前方,昂首挺胸徐徐而出。
踏出门洞的那一刻,陆怀如释重负地笑了,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爽朗与轻松。微薄的晨光落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令他的笑容美好得不似真实。
那般风轻云淡,隽永非凡。安心只是看着,都感到了深深的轻松和愉悦。他不禁想知道,若能摆脱往昔的种种纠缠,是否都会如陆怀此刻这般快乐?
蓦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安心一下打了个激灵。他才刚到陆怀身边,竟然就被陆怀动摇了心神,这真是太可怕了……
安心再度看向陆怀,心中带了警惕,却仍是抵不过他笑容中的魔力。那笑容里的轻松和活力,真是太令人神往了。
安心紧了紧拳头,竭力抵抗陆怀此刻的可怕魅力,却不防他忽然转过身,温和地轻声对他道:“安心,你我从此自由了。”
他微笑着说,语气轻快,眸光澄明如同清泉,湛湛发亮,又隐隐含着师与父才有的慈爱。
他暖人的眸光和神采飞扬的话,如同一口闷锤,将安心已然不平静的心击打得更加动荡。
自由?他哪里有自由,他出宫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罢了。
不过安心知道自己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他要表现得如陆怀一样,如释重负,心情飞扬才对。
逢场作戏对安心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转瞬之间他便调整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惊喜而轻松的表情,对着陆怀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怀终于得到久违的自由,一时心情激荡,忘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