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一片狼藉,东珠忙请皇帝往北面铺设莺黄织金双凤朝阳纹漳绒褥座的宝座上就坐。
皇帝对后宫众人一向温和,此刻叫东珠在左首的玫瑰椅上落座后,才道:“既然说她还小,童言无忌,又何来惩罚。这丫头既有脚伤,就叫她下去歇着罢。”
东珠忙恭敬地谢了恩,又冲容悦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谢恩。”
容悦正为自己无礼之举愧疚不已,听到这话,忙磕了个头,道:“谢皇上隆恩,臣女日后定谨言慎行,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皇帝点点头道,冲宁兰指了指地上的绣鞋,后者还愣怔着,还是朝霞灵透,自去拿了过来为容悦穿上。
皇帝又温声道:“你在亲姐姐宫里,略松范些倒也无妨,只是在外头还是要温顺儒雅些,以免落人话柄。”
容悦在心中大喊三声冤枉,她平时多乖巧,怎么就在皇帝面前露出狐狸尾巴了呢,表面上却只能满面悔改之色地叩了个头道:“是,臣女牢记皇上和姐姐教诲。”
见姐姐摆摆手,容悦努力端庄地站起来,朝霞暗暗拧了一把宁兰,后者吃痛,才与朝霞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容悦退下。
容悦又福了福,慢慢退下,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走姿定然一点都不端淑。顿时想仰天一叹,今儿个似乎流年不利……
这样想着,便被朝霞带至东配殿,此处妃嫔尚未住满,东配殿还空着,容悦一面摘了风帽,脱了大氅,若平时,定一头栽在暖和和换了新被褥的炕上,想起刚刚的事,不由心有戚戚焉。
朝霞捧着乌木药箱进来的时候,见她坐在妆镜前发呆,便唤了声姑娘。
容悦见是她,放下手中的桃木镂花梳子,问道:“皇上今儿个留宿吗?”
朝霞便笑了一笑,道:“说了半晌的话,问起主子的身子,还说明儿个叫太医来诊脉……”
容悦也稍稍松了口气,双掌合十拜了拜,想着方才过了许多遍的赎罪计划,冲朝霞道:“姑姑,我想借用一下小厨房。”
遏必隆晚年食欲不佳,容悦为了父亲,遍览食谱,加上自身天赋,练就一手手艺,偶尔给姐姐弟妹们做一道尝鲜。
朝霞有些狐疑,不过还是带她来了小厨房,钮钴禄东珠向来在吃食上不太讲究,厨娘也不过能做些家常菜,好在材料都是齐全的,她检视了一番,心里有了点底。
见她又取了些米上笼屉蒸,有些好奇,问道:“姑娘可是饿了?您还伤着,这些事让下头人做吧。”
容悦道:“这是准备做一道子午鱼羹,先把粳米蒸制,取米液的精华,把新鲜的乌鱼开片,装入鱼头和鱼身,拿茴香包裹,先武火,后文火,因要从子时煨到午时得名,明儿个早上再准备几样清淡小菜,虽不比御膳房色香味俱全,却胜在清静别致,你呈上去试试看,若是皇上觉着好,我就把做法教给厨娘。”
朝霞点点头,御膳房的菜再好吃,皇帝在哪里都能吃到,可如果翊坤宫有私厨小菜,兴许能引得皇帝多来几次。
待一切收拾停当,回到屋里,宁兰已经备下热水,沐浴更衣后坐在镜奁前通发。
翌日容悦早早起来,料理了一道豆蔻菊花卷,一盘萝卜饼,一碟攒丝燕菜,一碟妙香鸭片,加上子午鱼羹,又留了和萱知会朝霞,这才回去补回笼觉。
她躺在炕上,仰头盯着帐顶双龙戏珠的床幔思忖着心事,也不知姐姐何时才能坐上后位,纳兰家大嫂子的劝告又在耳边回响:“这世上谁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爹妈尚且如此,又何谈兄弟姊妹呢?你如今也十六岁了,上头又没有长辈操持,咱们姐妹间感情好,我只把你当做亲妹子般,倒是同我说说,怎么打算的?”
苦口婆心,字字谆谆,容悦心中又何尝不明了,可是如今瞧见姐姐的样子,她哪里忍心再跟姐姐提要求,也罢,再等等罢……
她睡得朦朦胧胧,隐约瞧见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锦袍外罩合领右衽团花行褂,腰束革带,戴着饰红宝石的起花金顶暖帽,足蹬乌统靴。背着日光缓缓向他走来,却始终看不见他的容貌。
待要凑近些看个仔细,那人影却又退后数步,这样追追赶赶,真真假假,似梦似幻,一直到了巳时被和萱唤醒,翠色莲花游鱼湘绣枕套上湿了一片,颊上残存着干涸的泪痕,面上绷涩,心畔微凉……
孝庄虽好意挽留,可留在宫中多少不便,况容悦姐妹两个都是乖觉之人,可东珠坚持叫妹妹修养两日,又吩咐太医院外伤科的太医诊过脉后,细问伤势。
太医据实回答没有大碍后,东珠才带着容悦一道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谢恩辞行。
孝庄年纪愈大,越发贪恋子孙绕膝之欢,这会子正哄着几个皇子公主在临窗的大炕上顽。
大公主本是和硕恭亲王常宁所出,她生就乖巧活泼,备受太皇太后宠爱,因那阵子宫中孩子养不住,孝庄做主将这个孩子带到宫中抚养,过继予皇帝,图个吉利。
她原趴在八仙贺寿式雕花榉木横几上描红,看见东珠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笔,规矩地请了个双安。
紧挨在她边上摆弄着小荷包的二公主还不到四岁看了看姐姐,也跟着行礼,奶生奶气道:“给娘娘请安。”
五阿哥保清是那拉表姐所出,此刻正在坐在边上自顾自地玩着朱漆小弓箭。
瞧见几个孩子,东珠眼角划过一抹伤痛之色,她快速调整了下呼吸,冲几个孩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