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原来是想起从前了。
朱璺搀着她,祖孙二人在两个挽着双环髻的宫女引领下,来至皇太后所居的内室。
人刚至门口,内室里传来一股浓郁的薰香,压得人快喘不过气,一会朱璺才适应过来。
老夫人似乎习惯了这种香味,据说只有宫里才能用的。
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老夫人就觉得很亲切。
内室里两旁站在数十名宫女并太监。正中上首坐的就是当今天皇上的生母敬敏皇太后,皇太后出自陈郡郭氏嫡支,儿子朱芳继位后,顺理成章被尊为敬敏皇太后。
但论辈份,皇太后与杜老太妃差了一辈,杜老太妃是她的长辈,与其婆婆卞夫人级别相同。
按照朱室的规矩,皇太后尊称杜老太妃一声。
但她也是郭夫人的亲姑姑,前几天听郭夫人说这老太妃剥夺了她的当家管事权。
皇太后对老太妃虽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因为这件事,心有隔阂,因此今天预备给老太妃和那庶女朱璺一个下马威。
杜老夫人经历很多,并不计较这个虚礼,拉着朱璺先行上前跪拜。
皇太后欲起未起,满面春风地问好,伸手笑道:“杜太妃请起,别折煞我了,快扶起来赐坐!”朱璺扶着老夫人坐到一旁安排的软榻上,目光一直低垂着,望着地面,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皇太后和老夫人说话。
皇太后笑道:“杜太妃今年贵庚?近来身子可好?”
老夫人道:“托太后的福,年后已过八十,还算硬朗。”
皇太后听言似笑非笑,“算起来长辈婶婶们数杜太妃最长寿,身体康健。上次我还和皇上提起,老太妃六十大寿,可喜可贺,不如由我作主替老太妃作寿。”
老夫人忙道:“多谢皇太后挂念,我一把老骨头,不也用铺张了。”
“老太妃说的哪里话,我可是听侄女提起,老太妃如今在府里每日领着孙女们纺绩织布,勤俭素朴,最为外人敬佩,不过作一次寿,能浪费什么。”
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一语未发的朱璺身上,淡淡一笑,“这旁边站着的就是宜安吧?”
朱璺突然听到皇太后提到自己,便应了一声。
皇太后的话语里带着笑意,招手道:“你走近来,让哀家瞧瞧。”
老夫人便叫宜安过去。
朱璺低着头走至皇太后身边,皇太后没有叫人赐坐,宜安只好又跪到地上,作了一揖。
“抬起头来。”皇太后看似轻松的话语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朱璺抬起了头,见皇太后的凌云髻戴着朝阳九凤挂珠钗,裙边系着碧色宫绦,比目牡丹脂玉佩,身上一袭织金贡缎深衣。
一双凤眼含笑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皇太后已携了她的手,一边打量一边笑道:“好标致的孩子,看起来比长乐还要俊些。竟不像个庶出的,竟是个嫡出的孙女儿,怨不得老太妃更疼爱一些。只可惜好好的姑娘,老太妃怎么舍得拿出手呢?”
皇太后的话里露出对杜太妃偏心庶女的不满了。
郭夫人之前来和她提过,杜太妃年纪大了愈发偏心的厉害,嫡孙女不闻不问,偏偏对一个庶出的孙女处处偏袒维护。
皇太后话里一语带过,不过是故意提及让老太妃留个心罢了。
老夫人道:“我对长乐和宜安的心意是平等的,虽然宜安是庶出,但毕竟也是儿媳妇亲自养大的,自然同嫡出无异。没有谁比谁更疼爱一说,若真细究的话,长乐比宜安更幸运些,和亲,在朱室的血脉中,宜安是头一个。”
老太妃一较真起来,也有些令人头疼。
皇太后闻言,淡笑:“的确是第一个,上一次清平县公主代替朱室和亲,却被那慕容家的小子嫌弃得很,把清平县主退回来,说什么他见过的大齐民间女子都比公主漂亮百倍,气得皇上和皇叔贬县主为庶人,最近北边闹得不可开交,头一个原因就为这个。有了宜安,还怕北边不安宁吗?”
皇太后口中的清平公主,原本不过是掖庭的宫女张瑛,说实话姿色属上等,但因为贫贱无买路财没有被选上才人,只能沦为浆洗宫女。
慕容氏来朝拜时,皇叔朱爽提议送一个名义公主给慕容氏,巩固关系。
于是美貌出色的张瑛被选上来,由皇太后做主收为清平县主,代表朱室的名义和亲。
谁想慕容家的小子眼光颇高,看不上眼不说还退了回来,皇上颜面尽失,把罪过归于张瑛身上,欲贬她为庶。
皇上并未见过张瑛的姿色,只是听慕容氏一说,便以为张瑛特差,但是皇叔朱爽事先见过,对张瑛垂涎三尺,想着法子劝阻了皇上。
后来又暗地里把张瑛连带宫里姿色最上等的前九名才人一并纳入帐内,成为自己的侍妾。
朱爽的做法令皇太后蒙羞,碍于面子,她对外就说皇上把清平县主贬了庶人。
老夫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也不点破,和悦道:“是太后抬举宜安。她一个弱质女子,只想为朱室分忧,能不能让北边安宁,也看造化。”
“这倒也是,不过宜安的美貌果然是举世无双。我还听闻过天下大名士明叔夜说宜安是至真至善,这样的女子若还不满意,那就是慕容家那小子眼光有问题。”
太后的话已肯定了宜安前往和亲。
朱璺淡淡地听着跟前皇太后的话,面上没有丝毫反应,跪到现在,皇太后也没说叫她起身,分明是想故意借机整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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