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祐家中私塾已放学,他趁着天还亮着,便拿着书在院中念,十分专心。直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人群的喧闹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向院子外看去,刚巧看到姜福年抱着姜婉飞快的往家中赶去,他心里一惊,手里还捏着书便走出院子,正好碰到神色难辨的徐凤姑。
徐凤姑仿佛有心事,匆匆跟着远去的姜福年往自家方向赶,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祐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他想起方才惊鸿一瞥下看到的姜婉那紧闭的双眼,又见徐凤姑甚至急得都不理会他,心中便知情形不妙。刚巧后头来了里正,他正色问道:“里正,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喧闹?”
里正徐广海知道裴祐迟早是要当官的,因此对他一向客气,见他问,便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大福娘跟姜福年一家打了起来,姜婉被她伤了心肺,也不知情况如何。”
裴祐神色微变,里正却没在意,皱着眉头直叹气:“只希望她没事吧……不然怕是有得闹了。”
若姜婉有事,他几乎可以看到徐凤姑和大福娘一家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徐凤姑从前性子软和,并不爱跟人争吵。然而自从姜婉被李金翠打破脑袋后,她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强硬了,再想到之前徐凤姑放下的狠话,里正的眉头紧得能夹死蚊子。
见裴祐没说话,里正心里也记挂着姜婉那边,便道:“裴先生,我先过去瞧瞧。”
里正走了,也带走了裴祐的心思。
姜婉她出了事……竟然严重到可能会死?
这消息太过冲击性,裴祐竟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将属于姜婉的东西都还给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他娘跟姜婉的爹娘说过让她别再来找他,而他也将东西都还了回去,表明了自身态度,任何一个有廉耻心的女子,都不可能再凑上来,因此见不到她,他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两天,他却忍不住东想西想。
他娘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他也知道自己只会读书,论看穿人心,还不如他那盲了眼的娘。而他一向孝顺,便轻易被他娘说服,断了跟姜婉的联系。然而,他时常觉得姜婉果真就像是话本中的妖精似的,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已经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准备春闱,脑海中却总时不时闯入她的倩影。
他心中除了明知她真面目离她远些的想法外,仿佛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潜藏在心底,时不时冒头。那个声音总在劝说他,说姜婉不是那样的人,所谓的勾引人留后路,其实是人们以讹传讹,正像她那话本中所说,三人成虎,什么事被流言一传都会失了本真。他跟她说过那么多话,见过那么多次面,她明明是个率真的女子。
至于那话本……会不会,会不会只是个巧合呢?她只是想写那样一个故事,而恰巧她自己是望门寡,而他是个举人罢了,还是……还是有些差别的吧?
心底的声音虽小,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冒头,让他心神不宁。这几日,他说是在看书,然而真正看进去了多少,却不好说了。他知道他必须听他娘的话,可心里却有些难过。
如果说,真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误会了姜婉,她只是想识字,想写话本才来寻他,而他和他娘却那样误会她,将她看做那样不堪的人,此刻她心里会有多难过?他没有看完她写的话本,可他还记得他看过的部分,当所有人都误会书中的寡妇时,她面上总带着笑,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可心里却仿佛在滴血,被撕扯似的疼……
平日里理智尚存,这样微小的声音只是时隐时现,可如今,惊闻姜婉受了重伤,很可能会死去,裴祐心里一慌,那声音便陡然变大,让他坐立不安。
他悄然回头看了自家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娘似乎并未注意到外头的喧闹。他正犹豫间,却见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大福娘。
大福娘被姜婉的表现和里正的话吓到后,就有些腿软想溜。然而围观的山下村人中不少人跟大福娘都有龃龉,不让她走,还说万一姜婉真出事了,她想逃都逃不了。
大福娘被村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吓得够呛,终于慢慢挪动着脚步过来了。她心里是讨厌姜婉的,但这时候却得向佛祖菩萨祈求保佑姜婉没事,否则自己可能要见官,还要被抓进牢里关起来。听说牢里都是老鼠,还有人的血和断掉的手和脚,她要真进去了,非得被吓死不可啊!
大福娘战战兢兢地走去姜婉家,已经顾不得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这么虔诚的向上天祈求姜婉能没事。
这一大群人经过的声音,终于惊动了裴祐的娘。徐春英拄着拐杖出来,问道:“祐儿,发生何事了?”
裴祐看了他娘一眼,避重就轻地说:“姜大叔家似乎出事了,孩儿也不太清楚。”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没有说出自己知道姜婉伤重的事。
徐春英闻言皱起眉,片刻道:“那是别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专心读书,不用理会。”
“是,娘。”裴祐连忙应道。
徐春英拄着拐杖转头回屋子去,裴祐拿着书本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好半天也不知要做什么。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缓缓站到了门口,回头看了屋子一眼,往外踏出一步,走到了院子门外。
起先,裴祐还装模作样地对着梧桐树念书,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他就转过身看向姜婉家的方向,面上不自觉露了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