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着沁儿,更不曾想她会一眼将我认出,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的相貌细看虽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带妩媚的精致妆容下,却像是换了血肉一般,增了好几分雍容,如今谁都不会再将她与曾今宣德侯府那个卑微的婢女联系起来了。她的身形也稍微丰腴了些,更称得起这满身的华贵。
我正出着神,刘崇明先开了口,言语清冷,“你认错了。”不知为何,我心中像是沉了一块铅石。我既想让他承认,却又怕他承认,我知道,无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会满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如何。
沁儿对他应是心存畏惧的,见着他脸色不对,连忙跪下,胆颤道:“臣妾妄言,还请皇上恕罪。”
刘崇明摆了摆手,让她起身,欲宣黄门起驾。可沁儿却仍跪在原处,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嗯?”他冷哼一声,有些不悦。
只见沁儿微微抬起头,仔细地打量我,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如今后宫流言四起,臣妾奉旨统理六宫,有话想禀告皇上,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崇明睨了她一眼,“你既然自己都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思忖清楚了,再来回禀朕。”他说着不耐烦地挥手欲起驾。
她见状,皱了皱眉眼波微动,垂眸柔声道:“臣妾连着几日都梦着她了,思极念甚,许是这个缘故才认错的。”
沁儿说的是我么?她的隐忍与背叛是我心上的一根刺。她如今却这样说,我心里不禁隐隐发酸。她或许并不知情,只是随着命运颠沛至此。沁儿留在我身侧伺候多年,我待她更是如姊妹手足,她也不该恨我呀?
不过纵使退一万步,她知情如何?算计我又如何?记得陈戍曾说过,他们家原也是世代为官的高门大户,只是因为遭到魏家倾轧,最终只落了个狼藉的下场。
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那么这错究竟在谁呢?
刘崇明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起来,此事莫再提,朕自有定夺。”
语罢,黄门侍郎心领神会,随即低喝一声。帝辇抬起复而前行。冷风贴着墙根一阵一阵地刮来,在这长窄的宫墙间呼啸穿梭,朱红宫墙投着的影子随着宫灯摇摇晃晃。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星子和圆月都被浓云层层遮住了。看这架势,怕是要变天了。
黄门手脚倒是利落,这一眨眼的功夫,呈上两件披风来。他接过来,亲手帮我系上,然后紧搂着我,亲昵地搓了搓我的手臂,问:“冷么?”
我没有应他,他即使如今对我再好,又能怎样呢?即使被他接入清霜殿,我也只能无名无姓苟且偷生。而归根结底,罪魁祸首就是他。
我挑眉看了他一眼,接着方才沁儿的话头道:“如今后宫流言四起……”刘崇明楞了一下,侧过头来拧着眉有些警惕地望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讽刺道:“她们都说皇上被人迷了心窍,不顾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罪婢夜夜在清霜殿留宿。我这被您宠幸、沾得雨露的罪婢是不是该跪谢皇上,让我攀上您这高枝呢?”
“你说的什么胡话?”他微微有些恼怒,却又压了下来,“朕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该给的朕都会给你。”
我无心与他纠缠,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何日才能让奴婢见娘亲?”
“内务府早几日就已经着手去办了,明日或是后日,挑个天气好的日子,怎么样?”
“奴婢叩谢圣恩。”
“你还真把自己当奴婢了?!”他怒极,咬牙切齿地小声喊我的名字,“魏雪阳!”
我抬起眸,打量了一眼他动怒的模样,他见了连忙别过脸去收敛。我望着他眨了眨眼,也不再言语。
我以为那晚会有倾盆暴雨,没想到只在夜半的时候砸了几点雨粒子下来后,雨势便停住了。倒是刮了整整一宿的风,吹得檐下的铁马叮咚作响。
南楚、西越求援的使臣全都来了北汉,刘崇明这几日忙着接见,空闲的时日越发少了。他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他起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愿与他多言,我索性闭着眼睛装睡。隐约中,我察觉到他好像坐在床侧,低头凝视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正盘算着翻个身不再朝他,忽然,一道黑影将我眼前的光遮住,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温湿的唇正正落在我的额心,我正欲睁开眼发作,可他却已如蜻蜓点水一般离去。畏手畏脚,像是从哪偷得了什么东西。
他起身离开,临走之前替我掖了掖被角。我忽然有些害怕,我怕那一日滴水穿石,一些不该忘却记忆被磨平他帮我粉饰的温和日子中。
本来他与我说好今明两日去见娘亲的,可这几日一来天公着实不作美,整日阴惨惨的。二来,他也着实忙,整日都见不着他。听清霜殿里的女官桃枝说,刘崇明这几日都在乾明殿中召见两国的使臣。
他不在也好,我如今反而越发喜欢上清闲的日子了。只是这安宁越没能维持多久。我听见殿外头有人声,虽都是轻言细语的,但也磨了许久。谁在外头?我便让桃红出殿探个究竟。
“娘子,是贤妃娘娘殿中的宫人在外头,贤妃娘娘也来了,肩舆就停在殿外。”桃枝越说越轻,听她的语气,她应该多少懂点宫里女人的厉害。
我在这宫里头无名无分,还是那个身份低微的罪婢,可却与刘崇明这样尴尬地日夜同处一殿,清霜殿的人虽然摸不着深浅,却也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