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入夜。
朱允熥在窗下捧书苦读,从房梁垂下一根绳,绳子的尾端和他的发髻相连,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正是长身体嗜睡的年纪,读着读着就困了,头一沉,绳子扯住了发髻,小少年一下惊醒过来了。
“水生!”
这一幕恰好被提着夜宵走进来的常槿看见了,常槿忙放下食盒,跑过去解开了小少年发髻上的绳索,“你这是做什么?困了睡觉便是,强撑着也读不进去。”
小姨常槿抚养外甥朱允熥长大,两人情同母子,看见朱允熥头悬梁、锥刺股苦读的样子,常槿很心疼。
朱允熥沮丧的摇摇头,“不,今天不背完整篇的《论语》,我就不睡觉。昨天皇爷爷来大本堂亲自考校功课,我又被训了,皇爷爷说大哥三岁能写诗,五岁时就能通背《论语》,我都十二岁了,还背的磕磕巴巴的,真是丢人。”
其实洪武帝并不是有意伤害朱允熥的自尊心,嫡庶不分。朱允炆和朱允熥都是自己的亲孙子,何况朱允熥还是常遇春的外孙,东宫唯一的嫡子,大明江山的继承人。
洪武帝爱之深,责之切,他希望朱允熥能够和朱允炆一样的优秀,可是朱允熥的资质太过平庸了——其实说平庸有点委屈朱允熥,因为无论谁和天才朱允炆相比,都会显得平庸。
朱允熥也有优点,善良,踏实,勤奋,知错能改,和普通人比起来,朱允熥算得上是优秀的人。
可是有朱允炆珠玉在前,别说是朱允熥了,就连新科进士都被他比成了庸人。如此明显的嫡弱庶强,洪武帝都替朱允熥着急,所以大本堂的这些孙子辈,唯独对他分外的苛刻,希望能够勉励其成才。
常槿心疼外甥,却也毫无办法,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鸡汤馄饨,“先吃点东西吧,我亲手做的,肚子饿了也背不进去的。”
闻到食物的香气,朱允熥食指大动,却固执的摇头道:“吃饱了就更想睡了。”
看着外甥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常槿正要再劝,朱允炆踏着夜色走进书房,笑道:“好香的馄饨,吃饱了确实想睡,那就麻烦小姨分一半给我,我和弟弟分而食之,吃个半饱,既能解馋,还能继续一起读书。”
“大哥。”朱允熥眼睛一亮,像是看见救星似的,“《论语》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大哥教教我。”
常槿取了空碗筷,分了一半给朱允炆。兄弟两人一起吃了,朱允炆给弟弟答疑解惑,朱允熥问道:“……孔子为什么说《韶》尽善尽美,而《武》尽美而未尽善。《韶》和《武》都是西周时的乐舞,孔子一直推崇的礼乐,为何这其中还分三六九等呢?”
朱允炆并没有急着解释,他拿起挂在墙上的古琴,连续弹奏了两首曲子,问道:“你觉得这两首曲子有什么不同?”
朱允熥对音律了解甚少,说道:“大哥的琴技一流,我觉得都很好听啊。”
朱允炆一笑,“我是问你听这两首曲子有什么不同的感想。”
朱允熥摸着脑袋想了想,说道:“第一个音律平和,很舒缓的曲调。第二个铿锵有力,隐隐有杀伐之声。”
一旁听曲的常槿迟疑片刻,说道:“第一个曲子出自乐舞《韶》,是讲述大禹治水成功,挽救天下苍生,众望所归接受了禅让为王,从此天下太平,曲调里充满了肃穆祥和之气,所以孔子说《韶》尽善尽美。”
“第二个曲子出自《武》,纣王无道,武王伐之,实乃正义之战,但是杀戮不断,伏尸百万,流血漂撸。所以孔子说《武》尽美而未尽善,是希望天下和平,少动干戈,以免百姓受苦,流离失所。”
朱允熥顿时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个意思,小姨好厉害啊。”
常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你大哥厉害,这种古老的曲谱都信手拈来,我只是听懂了曲调,有所感悟而已。”
朱允炆对着常槿点头笑道,“小姨真是我的知音,一听就懂了。”
朱允熥天真无邪的说道:“大哥和小姨都厉害。大哥弹曲,小姨解说,我才明白孔子这句话的真意,这下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朱允炆说道:“君子习六艺,一个都不能缺,是因万物皆有规律,规律皆是相通的,知一晓二,举一反三,这书不是背的越多越好,而是要捉摸其中的规律,融会贯通,方能事半功倍。”
朱允熥低头说道:“可是我背不出书来,皇爷爷不高兴呢。”
朱允炆眼珠儿一转,说道:“其实皇爷爷忙于公务,读书并不多,他考校的范围有限,我给你圈出来,你按重点背诵,将来就不怕皇爷爷突击考校功课了。剩下来的时间我教你习六艺,如何?”
朱允熥有些犹豫,“这个……是不是作弊?”
常槿也有些顾虑,“万一被拆穿,皇上会生气吧?”
朱允炆说道:“你一没有打小抄,二没有偷考题,怎么算是作弊?只是让你重点背诵某些内容,一点小技巧,又不是让你松懈学习。难道你不想得到皇爷爷的赞赏?”
朱允熥脱口而出,“想啊!”
做梦都想呢。
朱允炆说道:“这就对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姨知,其他人怎会知晓?何况人都需要鼓励的,将来你的表现越来越好,皇爷爷也会很高兴的。”
朱允熥跃跃欲试,常槿也并不反对,朱允炆当即拿起朱笔圈出重点部分,“……论语这边,皇爷爷喜欢考校《为政》、《颜渊》、《子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