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楼辕才回了自己在驿馆的房间。却没睡下,取出了自己总随身带着的一支玉笛,打开窗子,对着窗外吹了起来。曲子呜呜哀哀,唤作《水龙吟》,在哀戚里带着几分苍凉,又有几分雄浑。美中不足的,却是曲中有几个错音,乱了节拍。
霍湘震原是辗转难眠了,听到这曲声,更是睡意全无。这首曲子是他教楼辕的,或者说,是他教给虞暮皓的。他教过虞暮皓笛子,还请过乐师教他古琴。他喜欢看虞暮皓鼓琴或是吹笛子的样子,那么认真,又那么可爱。
这曲子里面怎么有这么多错音?霍湘震想着,下了**,推开门去了楼辕的窗前。楼辕看见他来了,眼睛一闭,却没停下。霍湘震默默看着他,又听见一个错音。这妖怪也是强迫症,纠正:“这里错了。”
楼辕没理他,继续自顾自吹笛。不过片刻又是错音。霍湘震这脾气也是拧,继续开口纠正:“这里也错了!”
楼辕眼睛都没睁开,依然吹着笛子,往后退了退。最后一节音律,又是几个错音。楼辕直到这一曲终了,放下笛子,才睁开眼睛看了霍湘震一眼。霍湘震皱了眉头:
“你的乐技怎么生疏到了如此地步?这么多错音,错的离谱!”
“霍、湘、震!”楼辕看起来比他还生气,咬着牙一字一句,“我警告你!你给我记住了!以后我吹笛子的时候你别给我打岔!就算有错也不关你事!我万一分心麻烦就大了!你少给我添乱会死吗!”说罢狠狠一甩窗户,差点拍在霍湘震引以为傲的高鼻梁上。
“这小子……真是被**坏了……错了还不让说……”霍湘震嘀咕一声,摇着头回了房间。
另一边的厢房,随着音律写字的楼轩放下了笔,看着字帖,道:
“爹,鱼已上钩。另外辕儿今天警告了一下齐德隆。”
“嗯。”他身后,楼止至点了点头,楼轩便烧了字帖,顺便抱怨:
“爹!那个霍湘震也太烦了!万一刚才辕儿分了心……真是……”
楼止至闻言,只是捻须一笑。
【次日一早】
车马停在驿馆门前,今日便是要回京了。乘车马到扬州,而后再转水路,便可借大运河一路抵达京师。楼止至、楼轩和陆六孤三人都是骑马,楼辕腿上不便,自是坐车。楼家给楼辕准备的马车也是御批过准许特制的,规格比一般马车要大出很多。高可以让楼轩背着楼辕上下不会绊脚不会碰头,宽可以容得开楼轩背起放下楼辕也绰绰有余。上车的时候是要楼轩背着楼辕送到车上,陆六孤帮着拆卸轮椅装进车里。楼辕的轮椅是请了京城名匠的,可以拆卸,有许多小机关可以防身,也很是精美。
准备出发了,楼止至估计着楼辕已经在车上坐稳了,就拍了拍霍湘震的肩膀:
“上车。”
“我?……”霍湘震一愣,他要是和暮皓一起坐车的话暮皓不会把他扔出来吗?
“嗯。去吧。”楼止至颔首。这边陆六孤和楼轩就是一脸震惊,心说万一这猫崽子炸毛了怎么办?万一给霍湘震吓傻了怎么办?!你放心让这俩人独处吗?!
霍湘震这犹犹豫豫地登上了马车,一掀开车帘,正好和楼辕目光相接。楼辕看着他就是一愣:“你……?”
“呃……”
“出去!”楼辕直接一声咆哮。心里还是在打鼓的。啧……千万别被他看出来自己怕他怕得要死啊……心理阴影面积根本没法求!
霍湘震也怕他急眼,赶紧放下车帘跳下马车。楼止至见状,驱马到车边,低下身和楼辕说了几句话。楼辕开始是不太愿意的模样,但也不知道楼止至说到了什么,楼辕还是点了头。
这次霍湘震又上车,果然没被撵出来。楼辕坐在一角,指着斜对着他的那个靠门的角落:
“你坐那边,不许过来。”
声音里底气不是那么足,霍湘震有些好笑,还是乖乖坐在了那个指定的角落。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打量起了周围的布置。这马车四壁都是有那么一圈的座位,想来是为了楼辕可以用手撑着移动的。中间安放着一只小火炉,此时无火,想来冬天极是合用。座位下面的空间放了一套茶具,一张小桌,一只灌满水的铜壶和一些木炭火绒,都在一弯腰就拿得到的地方。霍湘震旁边是一只小小的书架,留着一排空当,余下的地方都塞得很满。对了,暮皓这孩子从来喜欢看书,话本野史传奇兵书种花养鱼卜筮风水……什么都看。
霍湘震感觉到马车动了,看看四年没见的他,试着搭话:
“暮皓……我……”
“霍公子,”楼辕直接打断了他,语气是冷的,“我是楼辕,不是云暮皓。”
霍湘震一时未解:“这有什么区别?”
“有。”楼辕慢慢地说,“虞暮皓,在那天晚上,已经死在你手里了。死透了。”
霍湘震怔忡了许久,才有些木然地说:“我知道了……楼辕。”
真是……伤他太深了啊……霍湘震垂眸,安静坐在一边。贪杯,那**之后他终于恨透了自己这个恶习。这四年来,他强迫自己学会了滴酒不沾。
“我……可以叫你辕儿或者小辕么?”霍湘震抬起头,又问。
回答他的依然是拒绝:“不能。辕儿是家人唤的,小辕是长辈好友用的,和你都没关系。非亲非故的,我楼辕小小一个半妖攀不起湘水妖龙这根高枝。”
非亲非故!什么叫“非亲非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