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竹的手很稳,一下一下地,将腰间的腐肉割了下去。
疼吗?很疼,却又不是很疼,就仿佛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
屋子里的血腥之气,越来越重。
那已经呆住的女子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叫了一声就要跑:“疯子!你是疯子!”
可是,还没等她跑出去,就听见苏玉竹道:“去拿针线和止血的药,将针线煮一下,再来给我缝上。”
那女子听见她这样平静的话,腿上忽然和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路了。
苏玉竹却依旧在认真地用瓷片将腰上的腐肉割了下去。
“会留下疤痕,但是也不怕,京城里就有很多的药,可以将伤疤消除。”说着,苏玉竹终于抬起眼睛,对着女子微微一笑,“京中有人,连你脸上的恶疮,都能治好呢,何况这点儿疤。”
说着,苏玉竹终于停下了手,靠着墙壁,轻声道:“你还是快些帮我缝上吧,不然……我就真死了……”
女子竟然哭了,那张长了恶疮的脸上,留下了浑浊的泪水:“疯子,你是疯子……”
苏玉竹笑了:“我可不疯,不治好这伤,又怎么好逃走呢?”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终于昏死了过去。
苏玉竹梦见了很多的事情,比如武明七年,随父母于南疆镇守的时候,母亲带她看过的南疆万花,色彩缤纷,绚烂多彩的;
比如昭明元年,父亲千里驰援天山道,被敌寇断了消息,城中流言四起,说父亲投敌,母亲却紧闭门户,抱着她,冷静地等着父亲回来。而那次,再见父亲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
比如说昭明六年,她随父母去了据海关,第一次见了大海,本要与父亲上战船,却刚站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吐得昏天黑地的。
很多美好的往事,贯穿了她十四岁之前的生活,美好得令苏玉竹只希望一切都停留在那时候。
却在一夕之间,被刀光剑影破坏殆尽。
猛地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那间狭小、低矮、潮湿的屋子,她躺在茅草堆上,可以感受到自己背上的汗流下,打湿了衣服,打湿了身下的枯草。
“你还真的没死。”还没等苏玉竹开始追忆方才梦境中的童年往事,那个刻薄至极的女子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了。
几乎就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之间,苏玉竹就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在了心底。
她用力支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看腰间那条歪歪曲曲的、比蜈蚣还要难看的伤口,笑了:“这位姐姐的针线活可真不怎么样。”
那女子本来还有些畏惧苏玉竹,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又想跳脚骂人了。
她心里憋屈极了。
给苏玉竹缝合伤口的时候,这女子就缝一针骂一句。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骂人的法子也多,足能骂得人三魂七魄都散了。
她甚至想过直接将苏玉竹丢在屋子里,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反正那么重的伤,就算死了,也不过是讨一顿毒打而已。
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看过去就知道是千娇万贵的尊小姐,用个破瓷片,一点点地剜着腰间腐肉的时候,女子就又骂不下去了,非但骂不下去了,还当真给她缝合好,给她去外面采了药材,为她敷上,还将自己唯一的一床破被子给她盖了去。
她突然很好奇,这疯子是不是真的能活下来。
苏玉竹昏迷了六天,烧了六天,在第六天的早上,竟然开始退烧了,到了晚上,她竟真的活了过来。
然而活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挑剔她的伤口缝得不好看?!
女子越想越憋气,用力啐了一口,啐在了柴禾旁边的地上,骂道:“呸,浪蹄子,怎么不去死。”
说罢,二话不说将苏玉竹身上的被子抱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向外走。
却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在她后面说:“虽则难看,却也多谢。”
女子的脚步顿了顿。
还从没有人,和她说过多谢呢。
“你的脸,是天生就长了那东西吗?”还没等女子难得出来的复杂心思平静下去,苏玉竹就又追问了一句。
女子这次真的停住了脚步,她抱着被子回头刺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能治好?”
苏玉竹笑了:“能,”她说着,看了一眼女子眼中突然升起的希冀,又笑了,“可是现在不行了。”
女子眼中方才升起的光芒僵住,她恨极了苏玉竹,用力啐了一口,恶言道:“你去死吧!”
待那女子出去了,苏玉竹叹了一口气,方才充满了自我保护的样子,也不见了。
她又觉得头有些沉,却不想睡去。
她并非骗那个女子,前世在她最艰难时收留她的静心师太,就是个杏林高手。据苏玉竹所知,她治好了不少患有各种恶疾的人,尤其更擅长治疗这种身有恶疮的病。
而她之所以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在这个女子的手上,不过是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在赌。
那时候,她被关在此处每天寻死觅活的,都是这个女子在照料她——虽然嘴里从没有一句好话。
而后来她被卖在了那样的地方,伺机逃出之后,就再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了。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次再来一回,她既然不打算那样活了,自不会再寻死觅活,所以她要赌一次,赌这个现在她身边唯一一个良心未泯的人,能帮她。
赌不了良心,就赌天下但凡是个女子,都有颗希望自己容貌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