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司礼大臣一声长宣:“郊迎秦王,天子颂乐——”
宏大的乐声响了起来,侍女们歌声悠扬:
西有王客和铃央央
周秦同宗龙旗阳阳
降福王室休有烈光
功业宣武西有秦王
秦武王瞄着一片破败的王室仪仗,听着这有气无力的颂歌,只觉一片茫然。甘茂没有听清歌词,高声问道:“是何颂辞?未尝闻也!”颜率却是对着秦武王一拱手道:“启禀秦王:这首《客颂》,乃天子特意为迎接秦王而作。”秦武王毫无表情地点点头,与孟津渡口的张扬风发判若两人。
郊迎司礼大臣又是一声长宣:“秦王入城——”
秦武王恍然醒悟,略一思忖向甘茂下令:“大军驻扎城外,明日清晨入城。”
颜率愕然,转念间大感宽慰:“老夫即行入城,奏请天子犒赏三军。”
秦武王马鞭敲着战车,分明极为不耐:“甚个犒赏?不必聒噪,明日迎候便了。”老颜率更是轻松,深深一躬道:“老臣明日恭迎秦王。”退到了一边。甘茂对秦武王秉性知之甚深,转身对白起下令:“大军就地扎营。”白起早已将四周地形看得分明,令旗一摆:“四面扎营,拱卫王帐。”五万铁骑立即按照部伍沓沓分开扎营,将秦武王的行营大帐拱卫在中央地带。片刻之后炊烟四面升起,营地进入了秩序井然的夜营防守。
秦武王一夜都没有安宁,辗转反侧,总是抹不去一个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洛阳之行,得不偿失。仔细回味,在孟津渡口看见天子犒赏仪仗的刹那之间,这个念头便冒出来了,兵临洛阳城下,这个念头已不可遏制地凸显清晰了。三川这般索然无味,自己却当做第一件大事来做,非但逼得六国恢复了合纵,而且落得个“同源相残,非王非礼”的恶名。更重要的是,秦国负此恶名却一无所得。秦武王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自己的鲁莽,感到了父王与张仪的老辣——放着近在咫尺的洛阳王城就是不理,只是全力以赴地与中原战国斡旋。那时候,自己对父王与张仪的一力连横从内心是蔑视的,在他看来,有秦国熊罴锐士二十万,只要放开手脚从函谷关外排头杀去,三年内定然尽灭天下,何须来回扯锯?目下想来,似乎是哪里不妥了。不说别的,洛阳一班师,他便要面临与六国合纵开打的局面,而从宜阳之战的经过看,若非白起受司马错熏陶而提出的奇袭方略,战胜六国联军绝非易事。想着想着,秦武王有些埋怨甘茂了:一个丞相兼领上将军,如何不能提出更高明的方略,而只是顺着自己的心志?看来,必须在洛阳有所收获。然则,收获甚?洛阳有甚?
蒙蒙眬眬的,秦武王终究睡了过去。古老的黑鹰城堡在云彩间飘飘荡荡,他放开大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鹰从湛蓝的天空凌空扑来,他怒吼一声,抓住黑鹰翅膀便飞了起来。******长唳一声直坠而下,眼前万丈深渊,一面绝壁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啊——”秦武王长啸一声翻身坐起,发力之下,那张军榻顿时破裂成了碎片,他的双手犹自紧紧抓着榻边横栏。
孟贲乌获两座铁塔已经冲了进来:“刺客何在?!”两声吼叫,声若雷鸣。
秦武王醒了过来,呵呵笑道:“做梦打仗。没事,去。”两人一走,秦武王起身出帐,看着满天星斗,浑不知身在何处。双手捂住脸冷静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一直站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方才回到大帐。
红日初升,颜率率领着周室的老少群臣出城迎接了。甘茂赶来请令如何进城。秦武王第一次发问:“丞相以为如何进城?”甘茂拱手答道:“扬我军威,大军开进!”秦武王却淡然下令:“大军驻扎城外,大臣嫔妃将领并一千铁骑入城。”甘茂略一愣怔,大步去了。片刻之后,白起亲率本部千人队护卫着秦武王车驾,辚辚隆隆地开进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