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炎热,四野的草木虽然枝繁叶茂,但在灼人的热浪烘烤下都蔫不拉几的。曹昂与张强坐在屋子旁新搭建的凉棚底下,凉棚以竹子为骨架,上面爬着稀疏的藤蔓,好在其上有树荫遮蔽,倒也凉爽。
张强身子壮硕,身上汗水淋漓,苦笑着说道:“先生你说奇不奇怪,老张吃的喝的也没见得有多好,荒年时还得忍饥挨饿,可这身子就是肉多,不像旁人瘦的跟竹竿似的,我这是不是病啊?”
曹昂失笑摇头,调侃道:“你这是享福的命,喝口水都会长肉。”
“嗨,”张强自嘲地叹息一声,道:“我们升斗小民哪来什么福可以享,春耕夏芸秋收冬藏,一年到头只能从地里刨一些勉强果腹的吃食,还得担心天灾人祸,日子可苦着呢。”
曹昂赞同地点点头,倏地长叹一声,起身看向外面被热浪侵袭的大地,过了小片刻说道:“天气愈发炎热,也不知何时能下一场通透的雨。”
张强面带愁苦之色,唉声叹气一番,道:“怕是不易,看着天气怕是要一直干下去,先生不知现在田间地头的水塘都几近干涸了,再这么热个几天,田地里就要缺水了,前些日子种下的胡瓜刚长出幼苗,也不知能不能挺得过去。”
曹昂心中一沉,着实没想到这场干旱竟严重到这种地步,连忙问道:“田地里的庄稼还好吗?”
“水田还好,之前就灌了许多水,还能支撑几日。旱田里都已经被晒得泛白了,再有两日没水浇灌,苗裔就会开始枯死。眼下四周水塘都没多少水了,淯水虽然水量丰沛,但毕竟离得远了,哎,贼老天可真教人不得安生。”
曹昂顿了顿,道:“可有什么法子缓解一二?”
张强摇头,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晴空,道:“全看太一神的心情了。”
这时,韦氏匆忙走了过来,凑到张强身边,道:“快与我下地取水,胡瓜苗都晒软了,再不浇水恐怕陆陆续续都要干死了。”
“哪里有水可浇?”张强眉头紧皱,心疼说道:“那块田四周的水塘都干了,最多就是小坑洼里存了一丁点的水,那么点水又哪能够浇灌近三亩地的苗子?”
“先不管有多少水,能救一棵救一棵,总比眼巴巴看着所有的嫩苗被活活干死要好。我们先把四周的水提完,不够再走远些提,都是肥嫩嫩的幼苗啊,眼瞅着被活活干死,我这心里可受不了。”韦氏焦急无奈,痛心疾首说道。
“好吧,”张强也是个庄稼汉,怎能不爱惜田里的幼苗,虽然嘴上说着困难重重,但并不推三阻四,立刻答应道:“我们姑且尽力吧,但愿太一神保佑,能够早些降雨。”
曹昂目送张强与韦氏匆匆离去的身影,心头覆盖了一层阴霾。他出身富贵,曹家自打曹腾时代起,就积攒了巨万的财富,幼时衣食无忧,长成后在曹操的影响下,立志尽忠汉室,虽然出自宦官家庭,但却极是痛恨宦官和外戚,后来经历黄巾之乱与董卓之乱,对这些贼人恨之入骨,认为他们是搅得天下狼烟四起,社稷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
但现在想来,这些升斗小民真是搅乱社稷的元凶吗?似韦氏与张强这般的庶民,但凡有一条活路,就绝不会铤而走险踏上叛逆之路。所谓官逼民反,官逼在前,民反在后。声势浩荡的黄巾贼,有多少是家破人亡、无以为生的平民百姓?
二十年来,曹昂首次认识到自己以往心中抱负的幼稚。中兴大汉这一目标的实现,关键之处不在于明君贤臣,而在于能否让天下大多数的庶民吃饱肚子、穿上衣服,让这数以千万的庶民维持生计。
庶民安,则天下宁。庶民流亡,则社稷动荡。
曹昂遥望北方,或许此时此刻,许都内的小天子正烦闷忧愁,忧愁着天下动荡,祖宗基业败坏;忧愁着身为一国之君,却如同身陷牢笼,身不由己;忧愁着普天之下的黎民家破人亡,无辜枉死;忧愁着四海之内会有多少义士泣血玄黄,矢志不渝。
脑海中的记忆再一次浮现,曹昂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了。
身为炎黄苗裔,自当威武不屈、奋斗不止,依着自己的本心在这乱世之中鼓荡风云,这是纯于己身。
身为汉室属臣,食汉之禄,自当献忠心于汉。匡扶汉室,助天子君临天下,是人臣应尽之责,这是纯于君上。
读圣贤书,明世事理,若有一日风云汇聚,骏马得骑、高官得做,自当兼济天下,挽救身处水深火热的那些同根同源的同胞于濒死,这是纯于天下。
“我是汉,天子是汉,天下庶民亦是汉。曹昂此生,当立志纯于己、纯于君、纯于天下,以我微薄之躯,奉我满腔热血,务必纯于汉。教我炎黄苗裔万世永存;教我汉室子民顶天立地;教我神州大地永享安宁。”大地之上,苍穹之下,在喷薄大日的见证下,曹昂立下了贯彻他一生的宏伟志愿。
沸腾的热血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天地间变得更加炙热。曹昂忧虑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干旱若继续下去,不知来年又要有多少男耕女织的庶民将沦为世家豪门的附庸。
忽然屋内传来小勤儿的哭声,曹昂忙跑过去。自打上次小勤儿被黄承彦带出去,韦氏就再也不敢将小勤儿遗留在家,哪怕是托付知根知底的邻居也不行。所幸现在有曹昂在,不必将小勤儿带下田里遭罪。
这段时间里,韦氏家中粮食充裕,先前卖的彘肉也小赚一笔,家中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