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女尼感慨地叹了口气,再看向他时,目光中也不觉带了几分谴责,“贺施主日/日以泪洗面……看着委实可怜……”这么温婉美好的女子,怎么就舍得狠心抛弃?如今人都不在了,现在才来懊恼忏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黎轩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又继续问道,“她可有跟你提过想去什么地方……或是……对将来……有什么打算……”虽然济玄师父已经说得很清楚:夕颜自到庵中,一直精神恍惚,隐隐有悲观弃世之兆……但他仍抱有一线希望——这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女尼想了想,最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被夫家休弃的女人……还会有什么将来可言?
……
夕颜的行囊很简陋,早已被整理出来,留待家人取走。
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几小块碎银子……唯一一件称得上“庞大”的物件,竟是幅卷轴。
他隐约猜到是什么,握住画卷的手微微颤抖。
画卷在眼前慢慢地展开,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树下,秀美的少女温顺地依偎在少年肩头,睡得酣甜。
旁边不知何时被提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相思树,诉相思,心如故,君不知。
……
他死死抓住画卷,踉踉跄跄地走出禅房。
就在昨天,在得知她并没有跟允恒走时,在听到她生死未卜时,在允恒亲口说出她心里只有他时,他都不敢去想——她是不是还喜欢他。
在他那样亏待她,那样伤害她以后,她是不是还喜欢他。
可是现在……
她说,心如故。
新婚之夜,她被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以至遍体鳞伤,几乎下不了床。
成亲不到一月,他把她丢在晨夕阁不闻不问,任下人轻视怠慢。
和好后,她送他亲手做的荷包,他却嫌她并非情真意切,利用她的温顺,在床上故意索求无度,又在第二日侮辱强要,令她腹中胎儿不保,更害她几乎殒命。
再到后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也答应她,以后都会保护她,善待她……却在明知不是她陷害宁若小产时不问缘由就休了她……
他的夕颜——
不管被他如何欺负,都会默默承受的夕颜;
不管受多大的委屈,都会对他微笑的夕颜……
她说……心如故。
他很想大笑一场,无论如何,他总算知道了她的心意——在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可以再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定:她心里还有他,一直都有他!可他却更想哭……事到如今,知道这一切,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从来就不配!
………………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过了年没多久,天就渐渐暖和了起来。
花园里姹紫嫣红,尤其海棠花开得正好,那样鲜艳热烈的红色,永远带着勃勃的生机。
年少时,夕颜总喜欢摘一朵海棠花簪在发间。她生的明媚,极适合那样娇艳的打扮。有时自己心血来潮,还会选一朵又大又红的,亲自采了给她别上,真真人比花娇,情致两饶。
只不过,自嫁给他以后,她便再不曾用过那样的颜色了……
黎轩正有些出神,忽然听到戏台子那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和声。恍然记起今天额娘请了几位关系亲近的世家夫人过来听戏,大约是已经开始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就听一人唱道,“……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说不尽的婉转幽怨。
他脚步一滞。
记得那年在承德别院,就见夕颜写过这几句唱词。他那时以为她对允恒仍难忘情,才会有感而发,心里还好生不快。现在想来,真正让她伤感的,该是他这个自私薄凉的丈夫吧。
黎轩不觉苦笑着摇摇头。
原来,他曾有过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她,他爱她喜欢她,想要跟她共度一生。甚至就在当时——就在看到那几行字的当时,他心头何尝不是掠过那句在他心中早不知回旋过多少次的情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对她,一直是的。
可他当时,偏偏什么都没说。
黎轩又驻足听了一会儿,直到一出戏都唱完了,才缓缓地走进书房。
过不多时,陈义把封密信送了进来。
书房里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守在门外的小恩子眼皮不禁一跳。
自从年初爷信了佛,倒是许久不曾发过这样大的火了。
……
“好歹也是名门闺秀,怎么这德行竟连一般妇人都不如?若是旁人被夫家给休了,早就一根白绫自挂房梁,哪还有脸面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这也得亏她家里人都死绝了,不然有这么个名声尽毁的姐妹,可不是连带着把家中女儿的名声也都给败坏了?倒真不如死了干净。”
元宵节宫宴,有人亲耳听到十六福晋这么跟别人说起夕颜。那晚上宁若也在,据说她当时听到十六福晋这番话,也跟着附和地笑了笑……
黎轩紧紧攥着几乎揉碎的信纸,手背上苍白的骨节和条条青筋都凸了出来。
他想,或许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不了解宁若。其实他又了解谁呢……他甚至连自己的额娘都不了解。
他默默地把信放到一边,提起笔又抄录了几页《金刚经》,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