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是真晕了。
她一早天没亮便带人赶回了县城，没进家门，就听到自家传出孩子的哭闹声。
以为走错门的孙氏，还特意后退几步看了看，发现陈氏都在开门了，这才上前拍门。
来开门的春儿，看到孙氏等人忙笑着让到一边。
“哪里来的孩子？”孙氏奇道，这胡同一共就两家子人，要来串门也没这么快的。
春儿不知该如何向孙氏解释，便讪讪笑道：“您问二姑娘。”
一听这话，孙氏就觉得没好事儿，私以为是戴双琳从哪儿捡来的孩子。
结果一进屋，孙氏把那孩子抱起来端详一番，脸色就变了。
“这是谁家孩子？”回过神来的孙氏厉声喝问。
孙氏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这孩子虽然没有完全长开，可那模样里却明显带着戴显业和李氏的影子，那两个孙氏此生最为厌恶的人，使孙氏看着怀里的孩子便如鲠在喉。
“昨个儿夜里，李大妮把这孩子扔在门外就跑了……”戴双琳不怵孙氏，可还是被孙氏的表情吓了一跳。
“她扔你就捡啊？你是捡破烂的吗？”孙氏气得浑身发抖，一丝理智让她哆哆嗦嗦把孩子放到炕上，然后人一歪就倒了下去。
孙氏身后看不出喜怒的戴显根，正抻着脖子瞧孩子呢，就发现孙氏歪在他身上了。
“孩子娘？大香……”戴显根吓得拍打孙氏脸颊，戴双琳不得不上前摁住孙氏人中穴。
须臾，孙氏悠悠醒来，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倏尔听到孩子的哭声，孙氏才倒抽一口气，尖声叫道：“把她……给我……送走……”
在场诸人都被孙氏的高声，震得不敢开口，只有戴显根声音里带着央求道：“孩子娘……”
夫妻多年，戴显根这一声里包含的意思，孙氏懂。
留下这个孩子吗？
可想起夫妻俩多年辛苦供戴显业念书、娶媳妇，最后得来的却是被人连窝端掉。
最让孙氏越不过的心坎是，当年戴显根快不行了，族里许多人都来到家里，给戴显根准备后事的时候，族中戴显贵等人，轮番去请戴显业来见他大哥最后一面，那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关起门来听李氏唱小曲。
当时的孙氏就暗暗发誓，若是老天不开眼，让戴显业将来官拜极品，她孙氏也不会去求他一句。倘若老天有眼，让戴显业落魄了，哼，到时候就算他戴显业爬到她孙氏面前，她也不会看他一眼。
“孩子娘，不管显业做了什么，看爹娘在天之灵的份上！收下……”戴显根对弟弟的失望不必孙氏少，不过这孩子身上毕竟流着戴家的血。
孙氏被激得牙关打颤，只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她还是直起脖子喊道：“送走，你们若是留下她，那我就走……”
“……”
戴双琳不知道孙氏会这么激动，她生怕孙氏一时情绪激动，生出什么意外来，便急忙拉住戴显根小声劝道：“爹，先听娘的！”
先把孩子送到外头去，送去哪儿再想办法就是了。
总不能为了这个小不点，气死孙氏。
“这……”戴显根平时都是孙氏说什么就听什么，可这件事却让他犹豫了。
“爹，这事儿是我不好，你先看看娘的样子！”戴双琳感受到孙氏强烈的抵触情绪后，心里早已举手投降。
孙氏在戴显根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比，所以原本有些犹豫的戴显根，在孙氏的瞪视下动摇了。
然而，在大家都以为戴双莲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冲了出来。
她噗通一声膝盖落地，浑身紧绷地跪在地上，双眸含泪话中带怨道：“大哥、大嫂，求你们把这可怜的孩子留下……”
“闵桂兰，你把方才说的话给我再说一遍……”孙氏不可置信地瞪着闵氏，在她心里，所有人都有可能劝她留下孩子，唯独不会有闵氏。
李氏对闵氏的夺夫之恨，在孙氏眼里和杀人越货也差不了多少，李氏不但让戴家二房支离破碎不说，还让他们这支一度沦为浦阳镇人的笑话。
闵氏一脸慈悲地看着躺在看上的戴双莲，她脸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以无比委婉地口气对孙氏道：“大嫂，我知道您是因为心里惦记着我，才会不愿意收下这个孩子，可我愿意养着她，求您成全弟妹……”。
孙氏一口老血浮上心头，瞥得她死去活来，她一直觉得闵氏是老实人，可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是非不分的东西。
“这么说，你是笃定我会答应你了？”闵氏一番唱作，倒让孙氏在怒极之后，心里的郁气一下子散没了，她的眼神无悲无痛，语气平静而委婉，一如她平时和闵氏聊天时那般和蔼可亲。
“……”
察觉到孙氏的变化，闵氏面显慌张，她眼中含泪轻轻摇首道：“不是的，大嫂，我是想着想着……”
在孙氏冷冷没有一点波澜的目光之下，闵氏说不下去了。
她的私心，就这么还没说出口，便已被大嫂孙氏看了个透彻。
“想着什么？想着把这个孩子接到身边，哪天戴显业回来了，就会来找你是不是？”孙氏柳眉倒竖，一字一句把闵氏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嫂子，杰哥儿他爹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杰哥儿他也不能没有爹，我也……总之求您成全我们……”闵氏脸上的圣洁光芒消失了，现在的她就如同被打下凡间的仙子，身上、眼里的光彩顷刻散去，破败的如同一个破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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