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善清谈。
下至贩夫驺卒引车卖浆,上至王侯将相士人大夫,常伴着青梅或初雪煮壶新茶,在街头,在庙堂、在江湖、在山水之间,在言语与茶香间进行思维的碰撞。当世诸子百家争鸣,各家才思能够延续百年而不断绝或老树开新花,在苏慕遮看来,与清谈之风盛行不无关系。
初来乍到的苏慕遮起初以为当世清谈,与前世魏晋时期盛行的“清谈之风”相同,不谈国事,不言民生,专谈老庄、周易,无异于春蛙秋蝉,聒耳而已。但后来发现,当世清谈涉及农耕时令、强兵裕民等方方面面。它并非前世魏晋时期清雅谈论的高雅之事,而是摆事实,讲道理的清楚谈论,因此诸多上百年来经不起推敲的学说流派消失在了历史浪花中。
苏慕遮一行人下马,缓步走近几位老叟。
公羊子高在激辩间抬头看了苏慕遮等人一眼,尔后面无表情的低头侧耳倾听叶老二岳丈的见解。叶老二岳丈坐在公羊子高对面,满头青灰色长发,一身农作时的青衣短打,言语间食指不时地敲打着青石板,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苏慕遮在谷中时常见到同样的眼神,知他思维活跃谈兴正浓,不是打扰的时候,因此带人在几步远外站住了脚步。书生见先生与同窗毫发无损,未作言语,轻声慢步绕过古松下的老叟,走到同窗之间颔首示意,尔后规整衣冠,习地坐在他们之间。
众人凝神静听他们的争论。
半炷香的时间,在苏慕遮一头雾水的时候,漱玉走到他身旁,附耳将公羊子高与叶老二岳丈所争论之事细说与他听,说罢,漱玉拉了拉他的衣角,眼神示意他莫冲动。
南楚初立,百家争鸣,唯有法家在江左无法立足,此事自然与法家商弘羊有关。在常人看来,南楚皇室中与法家最有成见者,非苏慕遮莫属。眼前的青衣老叟正是法家,因此漱玉才拉了拉苏慕遮衣角。
至于叶老二岳丈与公羊子高所争论之事,源于南楚久负盛名的儒生陈故。他在任太丘长时,有一县吏谎称母亲有病请假。事情暴露后,陈故下令将他处死。因县吏罪不至死,所以主簿提出是否要罗织其他罪名,陈故当时回答:“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于是直接将县吏杀了。
陈故此举赢得了儒家一派称赞,但却不被法家所认同,因此引发了公羊子高与青衣老叟的争论。
“诈称母病,并非不孝,只因陈故待下严苛,是故县吏才出此下策;然枉杀县吏,必是罔顾法纪,若开此先例,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将死于酷吏之手,这难道就是子高先生所言之仁政?”青衣老叟抬高声音:“如此之仁,当真不要也罢。”
“诈称母病,是为不敬,汝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公羊子高引经据典,朗声说道:“南楚初立,如此碍于名教纲常之事,若不正其风,必然百业难兴。”
陈故之事,苏慕遮略有耳闻,只是所谓的之乎者也,他是听不大明白的,因此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俩人的谈话:“琅琊苏慕遮,拜见公羊子高与各位先生。”
话题戛然而止,青衣老叟咽下嘴角辩驳的话,与在座老叟目光齐投向苏慕遮,眼中充满诧异。
少顷,诸位老叟齐站起身子回礼,公羊子高问道:“不知先皇乃公子何人?”
琅琊苏家现今只余苏宁苏词兄弟两脉,先皇苏宁去年被影堂刺杀身亡,唯一后人苏牧成继承皇位,而苏词早年浪迹江湖,从未传出有后,因此公羊子高才有此问。
“正是学生伯父。”苏慕遮回道。
公羊子高闻此言,听忙躬身作揖,道:“原来是朔北王后人,公羊子高失礼了。”说罢,公羊子高的目光瞥向先前还与他争个不休的青衣老叟,眼神中满是担忧。
苏词函谷关身亡后,苏宁追封其为朔北王,苏慕遮此行北上建康,若无差池将成为新任朔北王。
法家在南楚一直不得志,青衣老叟也是因此才隐居山林,今后关系如何,或将全看眼前公子的态度了,因此青衣老叟抖了抖衣袖,硬着头皮行礼道:“并州法家白氏,见过公子。”
苏词在寻常婴儿未记事时离开,他至死或都以为他儿子记不清楚他的模样,但苏慕遮出生时已是成人,对苏词感情深厚,因此对后秦与兰陵王一脉恨意颇深。
不过苏慕遮或许有些小家子气,但还未到将恩怨迁怒到法家所有人的地步。况且苏词对法家理念尤为赞赏,只是常常叹息前秦法治过于严苛,是故苏慕遮面色平淡并无异样,正要回礼,漱玉忽再次上前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苏慕遮点头示意明白,继续回礼道:“先生原来乃白公胜后人,苏慕遮失礼了。”
原来青衣老叟祖上原是楚国大族,楚国被前秦灭后迁到黄河以北的并州,先祖白公胜因在法家小有声望,因此出任前秦官吏,但上任不久便因反对商家法治过于严苛而被罢官。
青衣老叟见苏慕遮态度恭敬,心下大喜,见叶老二众贼人站在苏慕遮身后,心中又是一紧,忙道:“乡人粗野,可曾怠慢公子?老朽先在此向公子告罪了。”
苏慕遮摆手,说道:“无妨,我在赶路时凑巧遇见公羊先生下山求救的学生,所以进山寨看一下。”
“有劳公子挂念。”公羊子高领着他的学生道谢,苏慕遮谦虚一番,心中却对此感到很满意,公羊子高在南楚